清幽山穀之中,孟家大娘子自己從溪間拎了水,用一個粗瓷瓦罐,架在李娃子幫著塔起來的火塘子上,慢慢燒了水。
先用了旁邊一把柔草,將吃過了飯的粗瓷大碗清洗乾淨了,放回了食盒裡麵,方便彆人來收。
自己則又坐在了木屋旁邊的門檻上,用衣襟上割下來的一塊布,沾了溫水來擦臉,隻是尋常動作,但腰肢舒展,在晨光薄霧裡,自然有種尊貴矜持的美感。
不知道周大同來了會怎麼樣,旁邊倚在了樹邊守著的李娃子,隻是嫌棄的看了一眼,便轉過了頭,心裡想著:“城裡的女人吃的好,有這身段,卻不去挑大糞種莊稼,可惜了。”
“下頓飯隻給她帶飯,不帶肉了。”
“……”
“……”
他在這裡已經守了一段時間,隻是覺得無聊,倒是知道今天寨子裡祭山,很想過去湊熱鬨,隻是麻子哥的話不能不聽,隻在這裡守了胖女人。
正無聊的琢磨著麻子哥新近教的幾手活兒怎麼練,便忽然聽見,寂靜的林子外麵,一陣腳步聲響。
旋即便見一個穿錦袍子的,一個穿黑袍子的,還有一個穿著布衫的明媚女子,都慌忙從外麵搶了過來,李娃子頓時一個激靈。
慌忙要起身攔下時,便見那三位,比自己還吃驚。
看著那孟家大娘子,呆了一呆之後,才慌忙的向了那穀裡的女子行禮:“孟家嬸嬸趙家晚輩拜見……”
“啊?”
那正坐在了木屋門檻上擦臉的孟家大娘子,驟然見到了幾人,也呆住了,她怔了片刻,忽地一言不發,轉身就跑進了屋裡,忙忙的找東西,梳起了自己頭發來。
這幾個晚輩的出現便代表著自己獲救了,如今打招呼不重要,維持自家體麵重要。
“你們乾啥的?”
李娃子則是飛快抓起了一把香來,警惕的盯著眼前幾人,叫道:“都彆過來,不然,李爺我可就要動手打人了。”
“她……真的是孟家主事大娘子啊……”
而這闖了過來的幾人,看見了孟家大娘子之後,卻也已經如遭雷擊,再顧不得彆的,隻是目光同時向了身後看去,胡麻正從林子慢慢走了過來。
李娃子見著了胡麻,也略略放下了心,便隻聽趙三義急著向胡麻問道:“她怎麼會在此處,難不成,真是胡家的人把她……”
“你想說是胡家縱容妖人,把她從鹽州綁了過來的?”
胡麻一聲冷笑,道:“恰恰相反,正是我家少爺,打聽到了她落在妖人之手,花了上千斤紫太歲,才將這孟家大娘子自那妖人手裡贖了過來,前不久才剛到了這山裡的。”
“胡孟二族,自有嫌隙,雖不忍見她受辱,但也不能這麼平白的放了回去。”
“由此,才命我將她囚在了這裡。”
“隻是說實話,我雖是走鬼門裡的大捉刀,卻也是位大好男兒,不願做這囚禁婦孺之事。”
“……”
“妖人?贖來?”
趙三義等人一聽,便知道又與那位神秘的胡家少爺有關。
若是那位少爺在眼前,他們自然會詳細問上一番,但如今麵對的,卻隻是辦差的大捉刀,心裡的諸多驚疑,便不好問了。
隻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吃驚道:“你……你真肯讓我們把這大娘子帶回去?”
“但這樣一來,你家少爺會不會……遷怒於你?”
“……”
“嗬,我家少爺其實與我想的一樣。”
胡麻淡淡一笑,擺了擺手,道:“他雖然未明說,但我了解他的品格,他最大的問題,便也是繼承了胡家人的心善。”
“胡孟二族確實血海深仇,一定要鬥,但便是要鬥,那也是堂堂正正,使真本事,不願牽扯旁人,更不願欺淩婦孺,當然也使不出用婦孺要脅孟家的手段來。”
“否則,他儘可以將這孟家大娘子壓在鎮祟府內,嚴刑逼供,何苦放到我這裡,一天兩頓飯的管著?”
說著冷笑一聲,道:“說白了,他早想放人,隻是兩家世仇,不好處理罷了,如今我替他把人放了,少爺沒準還會誇我做事老道呢!”
“這……”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講了出來,卻頓時讓場間這三位十姓子弟都傻了眼,頗有幾分震憾。
那裹在了黑袍子裡的陳阿寶忽然道:“當初孟家,可沒有因為胡家隻剩了孤兒寡母,便手下留了情麵呐……”
“那是他們!”
胡麻冷聲道:“胡家兒孫,卻不會淪落到與孟家一般,毫無底限!”
擲地有聲,便仿佛將這老陰山,都鎮的顫了一顫。
尤其是那周家四小姐聽著,竟是一陣頭皮發麻,站在陳阿寶身後向了胡麻看去,隻覺這位走鬼門裡的守歲大捉刀,站在了晨光之下,身材筆挺,眉宇有光。
而趙三義與陳阿寶,也漸漸瞪大了眼睛,一時心情複雜,倒不知說什麼好了,下意識覺得這話似乎未必那麼實誠,卻又挑不出什麼來。
良久之後那趙三義才長歎了一聲,正兒八經的向胡麻行了一禮,道:“胡家人擔子重,這麼多年來隱居深山,不與其他人家打交道,卻是沒想到胡家世兄是這麼一位心懷坦蕩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