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妙善仙姑說起來時,態度太認真,周四姑娘又聽得太過入神,已是漸漸的悠然神往,不覺中臉上已堆滿了崇拜神色。
倒是旁邊跟著的小豆官,急得兩隻小拳頭握緊:“我的妙善姑姑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
“那郎中走時,確實留了話,說下一次再來的,便是他們的前輩了……”
“能是誰?上一代還留在這世間,以茶為代號的?”
“又或者是……”
“……鐵觀音?”
一路漸漸往北,胡麻等人,打聽路徑,也知道已經走過了大半路途,這一路倒多是戰禍頻出,少見人煙,但再往前去,過一關口,便能遙見上京城了。
隻是不知怎地,越往上京近處走,便越是難以換到糧食,那幾位專管探路與四下裡買糧的夥計,最近已多是空著手回來了。
也虧得此前車上的糧食留了一半,這一行人,才不至於無米下鍋。
而到了這天夜裡,幾個探路的夥計,更是久久不歸,直到夜半,才有馬蹄聲,歇著的人忙迎上去,便見他們手裡口袋空空,倒是帶了對衣衫襤褸的爺孫來。
老人撲倒在馬車上,用力擺著手:“可不興往前走啊,可不興往前走。”
“牛心城裡的找糧隊出來了,可彆碰著了……”
“找糧軍?”
因著明州也有個保糧軍,隻一字之差,胡麻倒也來了興致,仔細聽著。
細問之下,才知道前方正有三路草頭王,圍攻牛心城,已經是圍了半月,不知死了多少人,城內城外都缺糧,已餓得不知所以。
車旁邊的老算盤,見那跟在了老人身邊的小丫頭眼巴巴的向了火上瞅,便將鍋裡給這探子留的粥盛了一碗給她,然後讓人另起爐灶再煮半鍋。
好奇道:“老人家,他們缺糧,你便要逃慌?我見你身上也沒帶盤纏,怎生找吃食?”
“這一路是我們走了過來的,幾百裡內,可也不好買糧食。”
“……”
“還找什麼吃食,這是逃了出來,隻想求條活路哩……”
老人家見著孫女有了吃食,淚珠子都掉了下來:“再不走,怕是成了他們的糧。”
“那城裡城外的找糧軍,都已餓得瘋了,有陰陽二路,陰路的人,便是挖墳掘墓,取了死人葬器,換成金銀,四下裡買糧,而明的一路,則是到處捉人,放了血,曬乾了吃哩!”
“咱們這不是要逃荒,是要逃命哩……”
“……”
眾人聽著,尤其是周四姑娘,都已恍然變臉:“居然要吃人了?”
“難不成又出了一路餓鬼軍?”
胡麻同樣也是心裡一動,但一轉眼,看到了老算盤黑如算盤的神色,便即明白了過來。
這不是又出了一路餓鬼軍,而是眼瞧著,怕是這天下到處都是餓鬼軍了。
安頓了兩人一頓飽飯,又送了些許米糧,看他們相扶往南方行去,眾人也一時無言,曾幾何時,黃昏為界,陰陽之分的說法深入人心。
若無本事在身,無人敢夜裡趕路。
但這對爺孫,卻顧不得了,他們隻想離這片戰場更遠一些,似乎不管夜裡遇著什麼鬼怪邪祟,都不如那找糧隊可怕。
“既然前麵便有市鎮,那便不露宿荒野了,走吧!”
眾人收拾起了行囊,套上了馬車,繼續前行,隻是氣氛,卻一下子沉默了許多。
行走在夜色之中,驚寂無聲,空中也陰沉沉的,沒有月亮。
路邊荒草之後,幽風吹過,簌簌沙沙,冷不丁的,忽然有一個尖銳幽怨的聲音,淒厲嘶啞,唱了起來:
“夫婦年饑同餓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錢三千資夫歸,一臠可以行一裡。”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嘗。”
“兩肱先斷掛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湯。”
“不令命絕要鮮肉,片片看入饑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膚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儘餘一魂,求夫何處斜陽昏。”
“天生婦作菜人好,能使夫歸得終老。”
“生葬腸中飽幾人,卻幸烏鳶啄不早。”
“……”
聲音悚然淒厲,竟使得在場之人,皆是腰背微挺,頭發發麻,冷汗出了一身。
胡麻下了車,與周四姑娘邁過荒草,向那歌謠傳來之處看去,卻隻見到一個渾身鮮血的女子,身上一塊一塊的肉缺失,露出了森然可怖的傷口,懷裡抱著一枝琵琶,輕吟慢唱。
一曲歌畢,她幽聲長歎,一陣清風吹來,便已消失的乾乾淨淨。
所遺,惟有幾塊殘骨而已。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