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鴻傑,你是打算違抗上官嗎?”
領命千戶臉上出現了一抹厲色,趙鴻傑有了靠山如此肆意妄為,自己恐怕得給他一個教訓,讓此子明白什麼叫做上下尊卑!
“下官不敢!”
“千戶大人,今日已有數千文人聚集此地,如若惹犯眾怒逮捕舉子領袖,恐有聲震闕庭的風險。到時候就連翁父都會清譽受損,怪罪下來吾等承擔不起。”
趙鴻傑明白想要阻止上司的命令,光靠自己肯定不行,隻有把王振給搬出來,才能讓對方忌憚。
現場局勢已經處於臨界點,一旦引發了數千士子去哭宮,將會造成朝野動蕩的局麵。文武百官無論心中作何感想,在儒家大義的驅使下,也得站出來讓王振乃至皇帝給個說法。
這種情形,就如同後世嘉靖朝的大禮儀事件,是禮與法之爭,嚴重會動搖國本,哪怕王振也扛不住如此大的壓力。所以到時候為了平息事端,必然會拋出幾個替罪羊。
誰最有可能成為背鍋俠?自然就是下達命令,惹犯眾怒的那個!
同時趙鴻傑的這句話,也給沈憶宸提了個醒,那就是光在這裡與官兵錦衣衛對抗毫無意義。
對方是遵從皇命行事,不管這道聖旨合不合理,都天然占據著法理上優勢。而現場的文人士子們,想要公然劫下李時勉等人,理論上是在抗旨不遵。
正是因為如此,現場錦衣衛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他們才是有著大義名分的人。
“諸位同仁,大司氏在此受荷校之刑乃是聖旨,如今聖上被奸邪所蒙蔽,吾等當聲震闕庭上達天聽,才能拯救大司氏於水火!”
沈憶宸的這一聲高呼,讓許多後來聲援的士子臉上露出震驚神色,他們從未想過這居然是聖旨處罰,之前義憤填膺之下還以為是王振的私刑。
“大司氏受刑是聖旨,那豈不是說吾等眾人在違抗皇命?”
“聖上怎會下如此旨意,定然是被閹賊給蒙蔽了!”
“抗旨不遵劫掠刑場,最低恐怕都得被革除功名吧?”
“嚴重還會株連九族!”
一聲聲議論,讓群情激憤的士子們冷靜下來不少,畢竟放在封建社會裡麵皇權至上,世人心中帝王就是天。
君臣父子更是儒家的核心綱理倫常,在場文人士子們,如何違背自己的信念?
但此時在人群之中,也冒出了些不同的聲音。
“諸位務必要警惕些,誰知道這會不會是緩兵之計?”
“沒錯,沈憶宸與這錦衣衛百戶,明顯有著手足之誼,說不定這就是他們的圈套!”
“如若我們此時離開,誰能保證大司氏的周全?”
“沈憶宸,你又憑什麼保證叩闕鳴冤,聖上就一定能知曉?”
各種疑問聲聲入耳,沈憶宸與趙鴻傑相識的變故,更是讓本就混亂的局麵,很難再統一意見。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李庭修卻強撐著站了起來,用著嘶啞的聲音喊道“諸位同仁,吾乃沈憶宸之師,願留守此地與大司氏同刑。”
“如若大司氏一日未還以清白,在下便寸步不離,如此可否讓諸位安心!”
教不嚴,師之過!
李庭修一輩子都恪守師生之道,如今趙鴻傑站在了文人對立麵,沈憶宸遭受種種質疑,都與自己這個老師脫離不了乾係。
想要改變這種局勢,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留下來為質,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先生,你的身體……”
沈憶宸聽到這話後,立馬就想要勸說李庭修,他之前氣急攻心暈倒過,現在身體處於極差的狀態中,麵色都有一種病態的潮紅。
此刻大雪紛飛,寒風凜冽,就算眾士子去哭宮,也不知何時才能得到皇帝的回應。
沈憶宸擔心李庭修的身體會撐不住!
“毋需多言,此乃師者責任。”
李庭修直接打斷沈憶宸的話,大義凜然的朝著身後士子長鞠一躬,以老師的身份跟信用作為擔保。
就在此時,從人群之中走出一名年輕舉子,朝著李庭修回禮後說道“李先生深明大義,吾等當奉為楷模。”
“但如今聖上為奸邪所蒙蔽,就算去叩闕,也不一定能申冤。為了確保正義之言能上達天聽,在下建議沈兄以新科解元郎的名義署名上疏,以證大司氏之清白!”
當這段話出來之後,在場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沒錯,沈憶宸乃順天新科解元,而且還是成國公之子,他署名上疏定然能送到聖上麵前。”
“這屬實為兩全之法,仁兄高見!”
“沈兄當以此等方式來主持大局!”
“如若沈解元署名上疏,在下願聯名!”
很明顯,光靠在宮門外呼喊申冤,不一定能讓皇帝聽到。但是有人帶頭上疏的話,特彆領頭之人背景深厚,讓皇帝得知的可能性就將大增。
沈憶宸不是要主持大局嗎,自然就成為了不二人選。
理論上這種思維方式沒錯,不過實際這個署名上疏之人,意味著公開站在了王振的對立麵!
劉球之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他就是因為一封上疏得罪了王振,在詔獄裡麵慘遭肢解而死。
如今這個人換做沈憶宸,他能抗住王振的打擊報複嗎?
答案很顯然,就連駙馬都尉石碌,在家中責罵了傭人太監,王震兔死狐悲之下都能把他給投入詔獄,沈憶宸能抗住報複才有鬼了。
甚至成國公朱勇親自上,這個階段都扛不住王振權勢。
所以此名年輕舉子建議,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包藏禍心。
沈憶宸自然也是能想到後果,於是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名站出來的年輕舉子,隱隱約約感到有些眼熟。
當看到了對方嘴角露出冷笑的時候,沈憶宸腦海中有了畫麵,他就是當初在應天昭文書院見過的馮子楚!
那日受老師林震的邀請旁聽,遭遇到了昭文書院學子挑釁,沈憶宸當時也沒有客氣,選擇鋒芒畢露的反擊了回去,讓對方吃了個大癟。
日後沈憶宸也並未放在心上,認為這不過是文人相輕,以及對於自己能拜師林震的羨慕嫉妒恨罷了。
如今看來,自己並未放在心上,對方卻並非如此。
“上疏之事,就由我來代筆吧。”
李庭修是傳統的士大夫文人,卻並不意味著沒有一點政治嗅覺,他也意識到了讓沈憶宸署名上疏,可能會後患無窮。
既然如此的話,不如讓自己來承擔後果,大不了再次放棄科舉,尋一鄉野山村當教書先生去。
“李先生高義,隻是解元郎身份尊貴,旁人無可取代。”
馮子楚不可能放棄此等報複好時機,繼續利用大勢咄咄逼人。
“好,就依你所言!”
沈憶宸明白今日之事,自己已經深陷其中逃避不了,而且對方占據著大勢大義,完全無可辯駁。
曾經沈憶宸借勢用陽謀壓人,沒想到有一天,uu看書這招也被彆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先生,那學生就先行離去了。”
沈憶宸拱手拜彆李庭修,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那就早去早回,先生身體支撐不了多久。
同時說完之後,看向了趙鴻傑補充了一句“照顧好先生。”
雖然處於不同的陣營,但是沈憶宸心中明白,趙鴻傑是絕對不會對李庭修不利的,隻有他能暫時護住先生周全。
“我會的。”
趙鴻傑重重點了點頭,眉目間完全沒有了在應天府時候的懦弱。
“先生,還有我!”
就在沈憶宸準備離去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喝,隻見李達身穿全甲,帶領著一隊兵士仗著身強體壯,硬生生在人群中撞出一條路出來。
走近一看,除了李達之外,白胖子張祺、吳榮等等外院家塾學童,他們也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