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沈憶宸,拜見王公公!”
沒有絲毫猶豫,沈憶宸就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行了個大禮。這並不是他膝蓋軟,而是目前王振權勢滔天,就算貴為公侯勳戚,見到他也得行大禮口稱翁父。
自己這種小蝦米敢裝逼,生殺奪予完全就是在王振的一念之間!
甚至可以更為誇張一點說,如今的大明朝局你得罪皇帝,可能都會網開一麵撿回一條狗命。你要是得罪了王振,那是必死無疑,皇帝也不會保你。
並且沈憶宸在稱呼上還耍了點小心思,就是他自稱晚生,這蘊含著晚輩學生的意思。
王振這一輩子,最驕傲的身份當屬帝王師,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投其所好。
看見沈憶宸直接就猜出了自己身份,王振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道“會元郎果然聰敏機智,一眼就認出了咱家身份。”
“晚生愧不敢當,是公公身上蟒服過於顯眼,想要不知都難。”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沈憶宸並沒有故作玄虛,反而如實相告。
他的這番“樸實”作派,讓王振滿意的點了點頭,不愧是上疏中有著拳拳之心的士子,言語就是比較誠懇真摯。
“會元郎心中是否好奇,為何會在此處見到咱家?”
“晚生心中確實好奇。”
沈憶宸這句回答並沒有什麼小心思,他確實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見到王振,對方又想找自己做什麼。
“陛下昨日觀閱杏榜,對於會元郎可是著重提了幾句,言語中頗為欣賞。”
“咱家也看過會元郎關於大司氏的上疏,裡麵內容可謂記憶深刻。於是就借王山之名,想看看沈會元到底是何樣的青年才俊,今日算是得償所願了。”
本來沈憶宸聽到明英宗朱祁鎮欣賞自己,心中還忍不住有著一股暗喜,結果接下來就聽到事關國子監祭酒的上疏,瞬間額頭上就冒出了冷汗。
王振這番話到底是稱讚表揚,還是隱約蘊含著威脅意味,沈憶宸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心思。
“怎麼,沈會元領銜上疏都敢,如今是怕了嗎?”
可能是察覺到沈憶宸情緒上的變化,王振陰森森的又補充了一句,這句話的威脅之意,已經不言而喻了。
果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沈憶宸本來還想著認慫,整些小心思去討好王振,先把今日這關給過了。
現在看來,對於王振這個段位的高手,在絕對力量差距麵前,什麼計謀手段都毫無意義。
“上疏為公,懼怕為己,並不衝突。”
沈憶宸麵帶苦笑的回了一句,王振要是鐵了心來尋仇報複的,自己認慫也沒用,於是態度就硬氣了許多。
“好一個上疏為公,懼怕為己,會元郎真是能屈能伸,比咱家想象的更有膽識。”
沈憶宸雖然表現出一副很慫的樣子,但很多事情是需要對比,才能展現出差彆的。至少在王振的眼中,見過無數比他卑微諂媚千百倍的人。
一個年僅十八,並無任何官身的年輕人,麵對自己威脅沒被嚇的屁滾尿流,還能說出這番言語,堪稱是錚錚鐵骨都不為過。
“今日咱家過來,並不是為了上疏之事,而是認為會元郎才華橫溢,有狀元之資。”
試探到了這步,沈憶宸的進退有度,已經達到王振認定的標準,他也開始說正事了。
今日王振出宮麵見沈憶宸,就是想著把對方招攬到自己麾下,日後成為黨羽中的一員大將。
客觀來說,目前閹黨並不缺人,朝廷內外有著無數想要巴結王振的官員,隻要放開了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是這種官員,無一不是沒有本事的阿諛奉承之輩,抱大腿貪汙腐敗有他,辦正事了就完全指望不上。特彆是麵對還未陷入黨爭的文官集團,王振時刻感覺自己手下無人可用。
要知道王振的理想,可不僅限於一個在內廷專權的太監,他可是誌存高遠,想著能夠建功立業衣錦還鄉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王振會攛掇明英宗朱祁鎮禦駕親征蒙古,就是因為理想過於遠大,才最終玩脫了。但凡腐敗墮落一點,就在內廷裡麵為所欲為算了,說不定還能落得個全身而退。
沈憶宸對於王振而言,就像是一塊璞玉,勳戚出身卻走文官路線,看似兩邊都沾了一點,實則兩邊都沒有徹底融入。
如果能用狀元功名利誘,讓沈憶宸投靠自己,必然會成為一大助力。
隻有多招攬些像沈憶宸這般有真才實學之人,自己才能洗刷被文官筆杆子摸黑的惡名,達成青史留名的偉業!
沈憶宸聽著對方的誇讚,他內心很清楚對於王振這種級彆的宦官而言,什麼狀元之資絕對不是客套話,是真有能力把自己捧到狀元的位置上。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自己接受王振拋來的橄欖枝,就意味著日後將被打上閹黨的標簽,成為其中的一員。
王振是什麼人,站在曆史的上帝視角,可能沒有誰比沈憶宸更清楚了。
他招攬自己想要做些什麼,沈憶宸心中同樣很明白。
當初麵對胡濙的示好,沈憶宸不願成為文官手中對抗王振的利刃,如今他同樣不想自己,變成王振手中對抗文官集團的棋子。
“晚生感謝王公公的盛讚,才疏學淺屬實不勝惶恐。”
沈憶宸的語氣依舊恭謹,卻沒有接下王振之前的那句話。
陡然間,王振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他眼神不斷掃視著沈憶宸,想要看穿對方心中想法。
因為王振不單單聽出了沈憶宸言語中的婉拒,他還感受到了對方氣勢上的變化,這小子骨子裡麵就沒有卑躬屈膝的作派,遠比自己認為的要強硬的多!
“十年寒窗苦,一朝翰墨香,會元郎就沒想過大魁天下後的場景?”
“晚生自然想過,也很感激王公公厚愛,屬實尚且年幼怕承擔不起。”
沈憶宸目前能做的,隻能是不斷示弱,並且流露出自己並未站在王振對立麵的想法,也與文官集團不是一路人。
王振也是聽出了沈憶宸話中意思,他臉上神情有些複雜,這小子不但比自己想象的要硬氣,還比自己預料的要精明許多。
小小年紀,居然就學會了明哲保身那套。
“既然如此,時辰不早咱家也該回宮了,沈會元就請回吧。”
“是,晚生告退。“
沈憶宸依舊恭恭敬敬行禮退去,如果不是婉拒了王振的招攬,態度壓根就與閹黨中人沒什麼區彆。
望著沈憶宸離去的背影,王振目光更加深邃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也太小看這個新科會元郎了。
離開王山府邸,在這早春的寒意中,沈憶宸打底裡衣已被汗水給浸濕了。
麵對王振這種掌權者,帶來的壓力實在巨大,更何況自己還要拒絕對方招攬,心理壓力就更為恐怖了。
稍有不慎,彆說什麼高中狀元,小命可能都得交待在這裡。
說實話,王振的言語非常誘惑,狀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不是每個人都能抵抗的住。
特彆對於沈憶宸而言,他可沒有成為清流名士的覺悟,甚至為了保命,完全可以在王振麵前委曲求全。
但是就在他心動的時候,腦海中卻始終想起先生李庭修那句立學先立德,想起鎮江府運河畔,那句以天下為己任的誓言。
投身王振,就意味著自己要看著大明中衰,腳踏土木堡數十萬將士的屍骨上位。這是沈憶宸身上文人風骨所無法折腰的事情,哪怕狀元頭銜三元及第唾手可得!
隻見這時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自己好歹也是讀聖賢書的,也該迂腐一把了。
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