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既定規則者,必然會被群起而攻之!
今日這等局勢,就算李時勉想要幫沈憶宸解圍,都有心無力。
“沈憶宸恐怕有麻煩了。”
高居禦座之上的朱祁鎮,看著沈憶宸被眾官員學者指責,臉上流露出一種玩味的笑容。
與理學家跟熱血學子不同,朱祁鎮對各種學說理念可沒什麼興趣,甚至可以他歸類為“厭學黨”,連四書五經都不想讀了。
所以他對於沈憶宸言語,沒有任何的被冒犯感覺。反倒是出宮能看見如此“熱鬨”的一幕,吃瓜不嫌事大,真是不虛此行。
“狀元公此舉有些過於大膽了,恐怕不好收場。”
王振雖是文人出身,但他現在身為宦官,對於儒家學說理念什麼的,也早沒了年輕時候的執著。
沈憶宸這番言論,他同樣沒有多大感覺,純粹是覺得這小子太過於張揚,要是今天不能體麵收場的話,日後各種彈劾奏章恐怕不斷。
如今王振也算是在沈憶宸身上下了本錢,要是因為今日講學的輕狂之舉,而影響到仕途發展,那就有些虧大了。
“要是沒收場的本事,就代表不堪重用,能試出來也好。”
帝王終究是帝王,無論朱祁鎮之前表現的對沈憶宸多麼親近器重,當真正考驗來臨的時候,沈憶宸要是展現不出自己的能力跟價值,就會被無情拋棄。
沈憶宸聽著四周攻擊言論,內心裡麵唏噓不已。如今大明的“獨尊理學”,已經容不得任何其他觀點跟異見。
他突然有些理解明末一代宗師李贄,為何會在狂妄挑戰封建禮法一生後,選擇在獄中自刎殉道。
可能對於當時的李贄而言,他已經無力改變局勢,又無顏返回故裡,更不想對後世無所警示,唯有身死留其名!
李贄孤身對抗這個世界失敗了,而沈憶宸還沒有,他也不允許自己失敗!
身為變革者,當有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決然!
“何為異端學說?本官所言俱能在先聖言論中找到出處。”
“魏鴻儒,是在質疑聖人言嗎?”
從決定發表自己觀念開始,沈憶宸就已經預想到這一幕的發生。
有勇氣是一回事,送人頭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可不想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
明朝理學家的根基,就在孔孟思想跟程朱理學,想要戰勝它們,靠著一腔熱血跟意氣是不行的,隻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妖言惑眾就罷了,還敢汙蔑老夫質疑聖人言?”
魏從文簡直怒不可遏,要是自己年紀大打不過沈憶宸,恐怕他就當場撲過去了。
“是嗎?”
沈憶宸淡淡一笑,然後把自己剛才觀點在儒家學說裡麵的源頭給找了出來。
並且具體到了哪本書的哪一頁哪一段落,可謂證據確鑿!
聽完沈憶宸所言,有些學子還不太信,翻開隨身所帶書籍去驗證,結果還真就翻到了相同的聖人言。
隻不過這些聖人言單獨看,好像與沈憶宸所言差距甚遠,組合在了一起又變成了另外一種意思。
但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本質,孔孟先聖們,確實說過!
其實出現這種局麵並不意外,永嘉學派的“事功學”,本就是儒家學說的一支,它同樣引用的也是聖人言。
無非就是在南宋的環境下,沒有戰勝程朱理學罷了,後續就被逐漸給遺忘了。
這下輪到魏從文傻眼了,南宋距今已過數百年,什麼永嘉學派事功學,早就被大明文人所拋棄,也不會去學習他們的理論。
甚至對於一些文人而言,能知道有這麼一個學派的存在,就已經算是知識淵博了,誰還會認真去鑽研他們的學術主張?
書到用時方恨少,魏從文可能都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代理學大儒,會在這種地方翻車。
見到魏從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另外一位講師國子監司業何瑞站了出來,開口說道“所謂事功學說,無非就是功利學說,見利忘義!”
事功學強調義利統一,這點最為被理學所鄙視,在他們的觀念裡麵,隻要講利益就玷汙了道義的純潔性。無論這份利益是正當的,還是非法的。
用後世的話來形容,純粹的二極管思維。
“敢問何司業,下官所言中,可有講過功利二字?”
沈憶宸確實用了永嘉學派的一些理論,但是他並沒有全盤借用,至少目前沒有。
相反國子監司業何瑞,就潛意識把沈憶宸給帶入到了永嘉學派的身份中,直接用“事功學”中的義利觀點來反擊。
等聽到這句反問後,他有些懵了,沈憶宸確實沒提及過功利二字。
看著對方啞口無言,沈憶宸搖了搖頭,補充了一句永嘉學派創始人葉適的名言“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
翻譯過來就是如果沒有功利,那麼自稱道德君子就沒有標榜的舞台。
這句話沈憶宸有著一句雙關之妙,除了原本意思外,還暗指自己沒有說功利,何瑞就沒有了借機發揮的舞台了。
“不愧為朕欽點的三元及第,此等學識令人佩服!”
看見沈憶宸居然把兩位當朝大儒給說的啞口無言,朱祁鎮忍不住開口稱讚了一句,確實學識功底有些強到出乎意料。
皇帝開口定調,意味著此次講學爭論勝負已分,在場朝臣跟國子監學子,無不是滿臉震撼。
兩位儒學宗室,居然敗於一名十八歲年輕人之手,簡直不敢想象。
六元魁首之才,就這般恐怖如斯嗎?
“陛下,此子……”
何瑞想著據理力爭,甚至還想讓朱祁鎮治沈憶宸個妖言惑眾之罪。
結果他剛開口,就看到王振目露寒光的望著自己,瞬間把後麵的話給嚇回去了。
“朕沒想到在國子監視察,還能見到如此精彩的學術討論,沈愛卿真乃才華橫溢。”
相比較道學家的空洞理論,帝王觀念自然要務實許多,所以朱祁鎮更認同沈憶宸的觀點,甚至可以說是欣賞。
儒家學說從漢武帝獨尊儒術開始,對於皇帝而言就隻是統治工具。朝堂之上也不需要誇誇其談之輩,能乾實事的臣子,才是需要的人才!
“謝陛下稱讚,臣愧不敢當。”
“不知沈愛卿這番學說,可有出處?”
沈憶宸這番主張雖然跟事功學很像,但是形似神不似,特彆是後麵的辯證求是,完全是全新的思想理念。
也恰恰因為過於新穎,眾人還不理解代表著什麼,就連反駁都找不到攻擊點。
“並無出處,乃臣下心中所想。”
沈憶宸這話出來,在國子監學子裡麵引發了一片驚呼聲音。
之前就有人猜測,這會不會是沈憶宸獨創的開宗立派學說,如今算是塵埃落定了。
“狀元公學識如此驚人嗎?十八歲就提出屬於自己的學派觀點?”
“開宗立派乃大儒宗師所為,狀元公日後豈不是要冠上宗師名號?”
“三元六首注定不凡,卻無人能想到如此登峰造極。”
“沈狀元乃吾畢生所望,當學習之!”
彆說是這群年輕人了,就連明英宗朱祁鎮,都驚訝的合不攏嘴。
他也沒想到一次普通的國子監講學,能見證開宗立派的場景。
“真乃國士,沈愛卿等下伴隨禦駕,朕還有些疑問想要請教。”
請教一詞出來,本來還算能穩住的在場勳戚重臣,這下都聞聲色變。
像沈憶宸這種臨時拉過來講學的,你要說他有帝師頭銜的吧,水分確實有點大。
更重要的是,講完這場沒下場,無法持續在皇帝麵前刷臉獲得實質性嘉獎。
現在皇帝讓他隨禦駕同行,還說要請教,就相當於正式承認了沈憶宸“帝王師”頭銜。
如果他能以此學說討得皇帝的認同,那帶來的利益好處更是無法想象。
十八歲的帝師,位列三公恐怕都不會是沈憶宸的極限,成國公真能如同魏國公那般,達成一門兩公爵的盛舉嗎?
“臣,謝主隆恩!”
沈憶宸語氣帶著顫音叩謝朱祁鎮。
他會如此激動的原因,並不是外人眼中得到皇帝看重,有平步青雲的好處才這樣。
而是沈憶宸看到了一絲曙光,能把自己的思維理念傳遞給朱祁鎮,從上至下的改變大明朝!
單槍匹馬挑戰這個時代,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