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陳青桐就起身拿過來一封拜帖。
穀烜
自從入了東閣之後,沈憶宸接到了拜帖就日漸增多,大多是一些科舉同年。
畢竟這年頭讀書人都不傻,能入翰林院代表著踏入“儲相之地”,而能入東閣進學,起碼有半隻腳踏入了閣部大臣行列,自然得多保持下聯係,以後有事情也好開口。
拜帖收多了,沈憶宸逐漸也不太當回事,不過當看到這封署名的時候,他神情有些微妙的變化。
因為投帖的並不是什麼同年,而是當初應天府尹李敏的幕僚卞和!
認真說起來,卞和對沈憶宸相助過幾次,甚至還有過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卞和吩咐葉宗留等礦工關注沈憶宸,恐怕在鎮江運河上,遭遇當地幫派就凶多吉少了。
知恩圖報,是沈憶宸做人的準則之人,不管卞和是有何事拜訪自己,他都不可能拒之門外。
“夫君,怎麼了?”
看著沈憶宸臉上表情變化,陳青桐開口問了一句。
“沒什麼,算是應天府的一個故人。”
“那找夫君有何事?”
“拜帖沒寫,就是說了個地點想見一麵。”
“既然是故人,那就去見見吧。”
“好,那我去去就回。”
沈憶宸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離府,前往拜帖中的約定地點。同時還讓暗中蹲守在公府門前的王能,去通知蒼火頭等人,他們應該也與卞和許久未見。
他鄉遇故知,同為人生四大喜之一。
走進了一間茶樓,沈憶宸遠遠就看見了靠在窗邊悠閒品茶的卞和,於是靠了過去直接坐在對麵。
“沈小友,久違了。”
卞和麵帶微笑打了聲招呼,提起茶壺給沈憶宸也倒了杯茶。
“一年多未見,卞先生依舊風采如故。”
卞和身上確實有著一種淡定瀟灑氣質,這點在應天府沈憶宸就感覺出來了,如今絲毫未變。
“鄙人未變,沈小友卻貴為狀元公,應了那句來日絕非池中之物。”
“卞先生客氣,不知今日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卞和笑道“沈小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因為卞先生是聰明人,而且有恩於在下,就毋需繞彎客套了。”
沈憶宸如今都跟葉宗留組成走私聯盟,雙方也算是知根知底,不需要再像應天那樣互相戒備警惕,可以有話直說。
“那好,鄙人就直言了,我希望能成為沈小友的幕僚。”
幕僚?
說實話,聽到卞和是這個想法,有些出乎沈憶宸的意料,他本以為會跟官府通緝或者走私有關。
“卞先生,你不是李府尹的幕僚嗎?”
“合則留,不合則去。卞某人所求之事,目前看來隻有沈小友能辦到。”
“取消官府通緝嗎?”
沈憶宸還記得當初在鎮江運河上,與葉宗留等人交談的話語。
為了在苛刻的礦稅下找尋一條活路,葉宗留與卞和走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條是舉兵造反,占山為王武力對抗官府。另外一條,就是卞和通過幕僚師爺的途徑,去結識高官權貴,從決策權找尋出路。
當時沈憶宸就已經給出了答案,明朝銀本位貨幣不足,隻能在礦工身上想法設法的剝削。他們兩個哪條路都走不通,注定是死局!
隻是讓沈憶宸沒想到的是,卞和此刻卻搖了搖頭道“就算取消吾等的通緝,能取消朝廷的重稅嗎?”
“重稅還在,就依然會有貧苦礦工起義造反,源源不絕!”
沈憶宸沉默了,卞和也看穿了事情的本質,根本就不是官方追捕通緝的問題,而是苛捐雜稅!
就在此時,卞和眼神卻出現了一縷光芒,他略微有些激動的說道“沈小友,你讓我看到了一條出路!”
“走私?”
“開海禁!”
聽到這三個字,沈憶宸直接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中人,會出現同樣超越了時代的眼光。
自己目前都隻敢偷偷摸摸的走私,卞和居然想到了開海禁!
卞和卻沒有注意到沈憶宸表情變化,他慷慨激昂的繼續說道“隻有開海禁,才能讓福建礦工跟佃農,不用再貧瘠的土地刨食。才能讓源源不斷的白銀,從倭奴流入我大明。”
“如今沈小友的走私,隻能拯救一隅,而海禁卻能拯救閩贛浙三地萬民!”
“卞某願輔佐沈小友,開拓這條拯救萬民之路!”
卞和說完之後,直接起身跪倒在沈憶宸麵前。
他這一拜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期望沈憶宸能為閩贛浙三地礦工百姓,找尋一條活路。
蒼火頭等人也恰巧來到了茶樓,久彆重逢正準備與卞和敘舊,卻沒想到看見他跪在沈憶宸麵前這一幕。
此景讓他們都愣住了,卞先生為何要行此大禮?
“卞先生起來吧,我答應便是。”
沈憶宸托住卞和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扶起。
其實不用卞和說,沈憶宸之前也從福州府同知郭琰的密奏中,得知了大明東南地區,依舊是小規模的起義不斷,甚至還打斷了下西洋海船的建造進程。
走私目前這一個月萬把兩銀子,對於大明的商品貿易流通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閩贛浙三地其他礦工、爐丁、佃戶,依然在承受著麓川之戰軍費虧空,帶來的加征農業稅跟礦稅。
此時的閩贛浙三地就如同個炸藥桶,自己隻是延緩了爆炸的時間,並沒有徹底熄滅那根導火索。
沈憶宸如今要做的事情很多,想要麵麵俱到確實有些力不從心。卞和的能力他很清楚,擔任幕僚也可以分擔一部分自己壓力,找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
“謝東主!”
聽見沈憶宸答應了,卞和立馬改變了稱呼,自己苦尋多年的出路,終於看到了希望!
恰好此時,沈憶宸看到了蒼火頭等人到來,於是開口說道“卞先生,你與蒼火頭等人也許久未見,今日就先好好敘舊一番。”
“是,東主。”
“蒼火頭,等下把卞先生安頓到新買的小院去,有什麼需要儘管與我說。”
“沈公子,你放心吧。”
蒼火頭拍著胸脯保證了一句,卞和曾是他們的“軍師”,怎麼可能招待不周。
安排妥當之後,沈憶宸就先返回了公府,開海禁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事情,得循序漸進找機會。
接下來幾天日子很平靜,沈憶宸很規律的在東閣“上班”,下班後除了陪陪陳青桐,就是告知卞和目前京師局勢跟自己處境。
畢竟幕僚是要出謀劃策的,如果掌控不了足夠的信息,也很難給出有效的建議。
不過平靜日子很快就被打破,沈憶宸這天正在東閣審閱奏章,中書舍人趙然元急匆匆走了進來。
“趙中書,是有何要事嗎?”
沈憶宸也跟趙然元相處幾個月了,對方是屬於那種比較沉穩謹慎的性子,很少會出現這種匆忙狀態。
“回稟沈修撰,楊元輔有令,讓你立刻前往文淵閣。”
楊溥找我?
沈憶宸有些意外,按理說目前他接受的失誤,壓根就碰不到內閣首輔那個層級。
實在內閣要有事找自己,也應該是高穀出麵,而不是直接跳到了最高層楊溥。
“你知道何事嗎?”
“聽說是跟朝貢有關,沈修撰你不是要接待覲見使臣嗎,應該就是此事。”
聽到這話,沈憶宸更是有些不明所以了,接待朝貢番邦使臣,也輪不到內閣首輔親自出麵啊。
“就這?”
“下官也不知,反正文淵閣那邊書吏說元輔很生氣,你還是趕緊過去吧。”
“知道了。”
沈憶宸也不敢怠慢,起身就大步朝著文淵閣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