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憶辰平靜謝恩,並沒有多少升官的喜悅。
先拋開這個“臨時加銜”不談,楊溥玩的這一手反複橫跳,沉憶辰著實沒有看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前麵聯手王振把自己送出京師,現在又給力排眾議留了一條回京之路,完全就屬於自相矛盾之舉。
所以連帶著對於楊溥的“幫助”,沉憶辰都不敢相信是什麼好意,該不會還挖了個什麼坑等自己跳吧?
望著謝恩的沉憶辰,朱祁鎮有些感性的說道“沉愛卿,朕期望你此去山東,能體恤百姓疾苦,護的一方安寧。”
這句話沒有什麼帝王心術,而是朱祁鎮的真心。他期盼著沉憶辰能治好黃河水患,讓萬千百姓不用再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臣定當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以萬民為己任!”
“好,那朕就等著你成功歸來!”
“臣,不負所托!”
廷議至此結束,文武百官紛紛離場。
隻是這一次群臣們在經過沉憶辰身旁的時候,看向他的眼神無比複雜,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
大明開國至今接近百年,可能無一人如同沉憶辰這般,讓人捉摸不透吧。
成國公朱勇此時也來到了沉憶辰的身邊,他張了張嘴本來訓斥兩句,卻話到嘴邊變成了一聲歎息。彆說常人無法看透,就連他這個名義上父親,都看不清楚沉憶辰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隨著群臣們大多散去,很快偌大的文華殿就空蕩了起來,隻剩下沉憶辰與楊溥還在其中。
“沉修撰,你在等我解答是嗎?”
楊溥猜到了沉憶辰留下來的用意,於是直接開口問了一句。
“是。”
沉憶辰沒有否認,他想要從楊溥這裡得知對方的立場。
為了山東萬民跟大明漕運安全,沉憶辰咬牙跳了王振準備好的坑。要是楊溥打算與王振聯手一同坑自己的話,那沉憶辰就真的有點背不住了。
或者可以這麼說,大明沒誰能扛得住閹黨跟文官的聯手進攻。
“答桉其實很簡單,沉向北,這個世上不止有你一人心懷家國天下,吾等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文人。”
“如若你真能治理好黃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老朽願為了蒼生萬民,替你鋪平青雲之路!”
這就是楊溥的答桉。
官場沉浮幾十年,他見識過太多為了權勢、名望,鬥的你死我活之人。卻唯獨沒有看見有幾人像沉憶辰這般,有著一顆願為生民立命的赤誠之心。
曾幾何時,楊溥也不止一次的懷疑過,沉憶辰所表現出來的忠心赤誠是偽裝的。此子野心勃勃,有成為一代奸佞權臣的潛質。
但人裝的了一時,卻裝不了一世,或者說能裝的了一世,也就不用在乎他是否偽裝了。
殿試那老成謀國的文章,數次憂患邊疆戰事,始終修書《寰宇通誌》,朝貢大禮彰顯大明威儀。為了公心大義可以去得罪王振保下於謙,如今更是可以為了山東萬民,放棄前途似錦,主動治理黃河之患。
一樁樁事件加起來,讓楊溥無法再說服自己,沉憶辰是偽裝的奸佞。
現在黃河水患就是一塊最好的試金石,沉憶辰如若達成自己的承諾,做到了以天下萬民為己任,那送他權傾朝野又如何?
言罷,望著沉憶辰有些意外的模樣,楊溥笑了笑走出了文華殿。
落日的夕陽照射在他的身上,卻倒映著一副有些句僂的背影,“三楊”的時代也如同這落日般,到了該落幕的時候了。
廷議的結果,很快就傳遍了朝野內外,眾官員驚訝於沉憶辰會主動去山東治水,也意外於他能連升兩級,成為大明第一位十八歲的緋袍大員!
此時東閣內的徐珵,目光無神的呆坐在廊房之中,有些不可置信中書舍人告知的消息。
自己滿腔心血所寫的《治水策》,卻被沉憶辰“據為己有”,拿去山東治水了?
“趙中書,你所言之事可當真?”
過了半響,徐珵才從嘴中吐出這幾個字,他是在想不明白,沉憶辰為何要這麼做!
此子乃三元及第直授翰林院修撰,入仕後短短時日內就升任詹事府中允,並且還參與過經延擔任展書官,深受聖卷前途無量。
而自己呢?宣德八年擔任庶吉士,用了足足十幾年時間,才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檢修。哪怕入了東閣進學,更多也是成為狀元、榜眼等人的陪襯,按部就班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為閣部大臣。
這就是為什麼,徐珵寧願放棄翰林院的清貴身份,也要上疏治水策求外派為官。
富貴險中求,隻有治好黃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才能打破自己的命運軌道,步入中樞重臣的行列。
聲名權勢,沉憶辰明明就唾手可得,為何還要來爭搶自己孤注一擲的機會?
“徐檢修,此事千真萬確,陛下聖諭欽點,豈能有假?”
聽到中書舍人再次確定,這下徐珵內心裡麵更是無法接受,有著一種被背叛的憤怒感!
“沉憶辰他為何要這樣做,為何!”
徐珵憤怒的一拳砸在了桌桉上,常年練武帶來的力量,直接把桌麵都給砸出了一個坑,讓在場的中書舍人都嚇了一跳。
“聽聞是王公公謀劃的,可能沉修撰也迫不得已吧。”
“迫不得已就能奪走我的治水策嗎?”
徐珵無法接受這樣的理由,內心不由生出了一股怨恨之意,任何人阻擋在他追求權勢的道路上,都將成為敵人!
就在此時,一名吏部文選司官員來到了他的廊房,發放了升任翰林院修撰的文書。
麵對這種突然的變故,徐珵更是懵圈了,自己治水策明明被沉憶辰給奪走了,為何還能升官,而且足足升了一級!
“還請問一句上官,為何吏部會在此時發布升遷令?”
現在根本就不是京察考核期,也就不存在升官的機會,吏部是不會莫名其妙給人升官的,特彆是翰林清貴這種極其難升的衙門。
“你得好好感謝一下沉修撰,是他奏請陛下你治水策之功,接替了他離任的修撰一職。”
說罷,吏部文選司就走出了廊房。
此刻徐珵呆呆的望著遠去的背影,一時百感交集,沉憶辰這是提前把治水之功給了自己,而把治水失敗的風險,全背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