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一無子女、二無親人,那些珍寶總歸是身外之物,帶不到九泉之下。就當今日我收個乾兒子,把家產傳承與你便是了。”
四周下人侍衛聽得好笑,可當下又沒人敢出聲,大家用力憋笑,場麵反而有幾分滑稽。王尚書見此情景,心裡氣不打一處來,收起之前的恭敬態度,朗聲嗬斥道“狗太監李忠德,你禍亂朝政幾十餘年,各位同僚均是怨聲載道,幸好新皇帝登基以來,英明果決,不再聽信讒言,不由得你在此繼續瘋言瘋語。”
李公公洞破來人貪念,不過是不想多聽他冷嘲熱諷罷了。自己主政多年,各省官員、番邦使者進貢的奇珍異寶無數,一些平庸不入眼的貨色便上交皇庫,其中細心挑選出的精品,大多都收納在了奇珍閣中,自己死後也無人繼承,隻希望後來者用心保管,莫要糟蹋寶物便是了。
“榮華富貴,如黃粱一夢。今日將赴泉台,卻隻能孑身一人,帶不走一件珍寶。”李公公想到此處,不免黯然神傷,伸手握住袍帶上的隨身玉佩。想這雙耳玉佩由來也是奇妙,個中緣由姑且按下不表,隻記得京城有位大智禪師見過之後,告訴他這玉佩乃是上古奇珍,有通靈之功效,可將主人魂魄,帶到不同時空之中,幻化於他人肉身之內。他當下聽罷,隻當是野狐謬禪,並未放上心上,隻是此時此刻,不由得又想起此事而來。
王尚書見老太監不發一言,料想是如羔羊待屠,已然泄了氣,於是也不打算再多寒暄,手捧皇帝諭旨,大聲宣讀起來“李忠德聽旨,現宣讀你十八條罪狀,一與皇帝並列,二蔑視皇族,三搬弄兵權,四褻瀆列祖,五目無聖人,六濫加爵賞,七剝削百姓”
李公公閉起雙目,這些罪名都不是什麼新鮮名目,自己掌權以來,用這些罪名彈劾殺伐了不知多少異黨,隻不過因果輪回,這次輪到了自己頭上。
王尚書念完諭旨,這長長一段花了一炷香時間有餘,竟然有些口乾舌燥,他抿了抿嘴唇,又恢複起一絲陰險笑意“按理說這些罪狀,剮你十次都不夠,不過皇上仁德,念你勞苦功高,特地網開一麵,允許你留得全屍,賜你三丈白綾,給你留點體麵。”
一旁大小太監們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今日聽得真切,不知是替李公公叫屈,還是擔心接下來他們也有共同的命運,大多跪著哭啼起來。
李公公也懶得再與來人廢話,也不要人攙扶,從竹椅上挺直腰身站起,又直撲撲地跪下向聖旨一拜“謝主隆恩!”
王尚書雙手一揮,示意讓旁人退下“好,李公公是個爽快人,無乾人等即刻退到院外,給李公公讓出清淨來。”
有侍衛去房內將白綾掛好,將其他太監轟走,便也退了出來,這間偌大宮苑之內,漸漸寂靜起來。
“李公公,請吧。”王尚書掛著得意的笑容,目送老太監回到房中,咯吱一聲關上房門,自己也識趣地退讓出去。
李忠德緩步踱入房內,望著懸於房梁的白綾,此時斜陽日落,光線昏暗,隻聽得宮牆外傳來幾聲鴉啼,倒像是黃泉路上的催命鬼叫。
他自覺這一生經曆無數曆練坎坷,雖然有不少官僚同事死在自己手下,但那隻是奉帝王旨意,自己對皇族衷心不二,一生為人奴仆,可以說是問心無愧。而且即便是人生有重來之時,自己也仍舊會走上同樣的道路,這是自己的命運,無從更改。
“何必在此傷懷,不如趕快了結,圖個痛快。若我這玉佩真有靈力,能讓我轉世超生,希望來世生於南方小康之家,不再勞煩這帝王家國繁務。”
想到此處,李忠德摘下隨身的雙耳玉佩,將其含在嘴中,然後用儘全力爬上圈椅,雙手抓住白綾,兩腳一蹬,便一心告彆塵世。
人在臨死之時,思維飛速運轉。
李忠德,你這一生為奴,為他人躬耕不渝,可到頭來卻難得善終,留下身後罵名。
你真的甘心嗎?
想到此處,他更是不自主地咬緊的雙耳玉佩。
這位耄耋老人雖然身體硬朗,可終究年歲已高,氣息尚短,不等幾下掙紮,就要斷過氣去。
彌留之際,世界漸漸模糊起來,無邊的黑暗迅速襲來。
若我不是我,便有彆樣命運?
若我仍是我,會是怎麼命運?
如果我不是一個太監,憑我一身才乾,又能立下何等功業?
上天,會再給我一次機會麼?
黑暗在眼中蔓延,進而裹住全身,在黑暗中迸發出一道白光,仿佛把他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