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小舟穿過雨幕,在平靜江水中逆流而上。
司禮監大掌印崔蘭穿戴著蓑衣青笠,親自在前方撐船,長杆入水輕滑,他不時抬眼望向前方,餘光瞥著兩岸。
崔蘭把視聽調到極限,平緩行進間時時注意著周邊。
天晴開時筍立的山影紛紛倒映在碧水中,一抹長虹彎懸於一洞澄藍色的雲天下,如畫風景仿佛能洗掉這滿身血孽。
元和帝布衣黑靴,眸色沉靜蒼遠。
“崔蘭,朕的報應來了。”
他隻是向金爽兄弟粗粗提到那“血石”的存在,太子身死南楚的噩耗便立馬送到他麵前。
眼下他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衰老,須發全白,袖下那雙修長虯勁的手突然就長出老人紋了。
元和帝看著手背“老得這般快,隻有臉還算完好,但過幾天怕是也保不住這張臉,老得連親兒子都認不出朕了。”
陛下淡淡望向水鄉,眼底有絲嘲諷。
“看來在那些神神道道的東西麵前,真龍也變成蚯蚓了,朕到大昭寺山下若老掉牙了,你把朕背上山去,死了就丟去天葬,省得囫圇個下去被蕭褚認出來,沒完沒了的。”
崔蘭過了一會兒才回道“奴婢愚鈍,不知主子說的那東西是何方神聖?奴婢還有點力氣,它若是來了,奴婢給陛下擋殺一陣。”
元和帝“命上帶的,你擋不住。朕不信邪,向金爽提了一嘴就賠了一個兒子進去,如今是不敢再說了,去大昭寺找和尚瞧瞧吧,能破這局朕就繼續回去當皇帝,破不了朕就當和尚。”
崔蘭懶得聽他嘮叨“主子,過了前方的子規山就是樊川地界了。”
“朕跟你說知心話,你就這樣回朕?”元和帝悶著臉,“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把朕放在眼裡,若非朕有好生之德,你死了一千遍了。”
“設若朕當了和尚,你還用這副鬼樣去伺候新帝,早晚拉出去刮一層皮,他可不像金琰那般好說話,何況你還敢明目張膽惦記蕭褚?那可是他親娘!”
崔蘭“陛下若當和尚,奴婢就去給蕭褚看墳,這受氣飯不吃也罷。”
“嗬嗬,你怕吃受氣飯還敢聽他的慫恿跑進宮當太監?”
“奴婢就愛聽他的。”
“金琰戴得一頂好綠帽啊,竟能容忍你天天去他府上串門。”元和帝冷聲說道。
“陛下可彆提金相了,您想想君貴妃吧。”
一說到君淑,元和帝臉上就古怪起來。
君淑以鐵血手段扶持春宴稱帝了,南楚在她的掌控下全麵軍事化,集體訓練,集體勞作,集體分配那仨瓜倆棗,每家每戶早上幾時起床、晚上幾時入寢,都有規定。
她承諾南楚百姓,女帝會帶領大家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她見慣了掌控權利的人生殺予奪,她自己就是被權利欺壓得毀容遠遁的受害者,於是她瘋魔般想把權利攥在自己手裡,就算毀掉整個天下也在所不惜。
因為她受夠了東躲西藏的滋味。
這個病體纏身的女子意誌格外的堅韌,為達目的甚至不惜給女兒喂來曆不明的缺德藥。
因為她聽說那藥會在前十五年讓春宴癡傻愚笨,但後十五年,春宴就會覺醒成為一個極其強大的人。
春宴會變得無所不能,她能顛覆整個人世。
君淑像個賭徒般把籌碼壓在那後十五年,於是毅然決然的將那毒藥給女兒灌下。
她的確有能耐,崔星崔滁和她交鋒,隻打了個平手,現在雙方僵持不下。
元和帝嗤笑道“想她作甚?她輸了這天下是朕當皇帝,贏了這天下是朕的女兒當皇帝,她除非把春宴殺了另立新君,可那樣一來誰還敢聽她的?”
崔蘭沉默片刻,丟下一記重磅。
“前不久小子們來報,說是貴妃娘娘和蕭完有些餘情未了,娘娘進宮後好幾次請旨回娘家,那幾次蕭完都在君府呢。”
崔蘭悠悠撐著竹竿“君娘娘回宮不久懷的身孕,說起來,她眼睛和蕭褚長得很像呢,脾氣也像,那時刺刺兒的,她站在陛下身邊時,不知金相心裡有多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