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上前,幾名宮女看到她,立刻停止了竊竊私語,站直身子。
“不在內殿候著,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她厲聲問道。
一名小宮女怯怯道“公主不許我們在一旁侍候,說是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就把奴才們都趕出來了。”
一個人靜靜?江晚魚眼睫重重一跳,直覺不妙,二話不說,直接將緊閉的殿門一腳踹開。
房間裡麵靜悄悄的,連點人氣都沒有,此時正值下午,前殿亮堂堂的,這裡卻因背光而顯得有些陰暗。
她大步走進房內,剛疾走了幾步,便猛地停下。
一截天青色裙擺在微弱的光線下,如水一般來回蕩漾,少女披散而下的長發,被從窗縫中吹進的冷風高高揚起,就似一麵純黑的旗幟。
原本陰森詭異的場景,卻無端有種美妙與靈秀之感,少女高高吊起的單薄身形,就像是九天之上誤落凡塵的仙女。
一聲驚呼,喚回了她被震離的神智,猛地回身,衝捂著嘴巴驚恐尖叫的侍女吼道“叫什麼叫,趕緊去請太醫!速度麻利點,公主如有半點閃失,你們也得一同陪葬!”
說完,手中立刻彈出一截利刃,騰身而起,將緊緊纏住少女脖頸的絲帶割斷。
小心將奚蘭茉放在床榻上,少女呼吸雖然微弱,生命跡象卻未消失,應該不會有大礙。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來一步,又或者自己不來,那結果……
為了保住清白,奚蘭茉甚至不惜自儘,這樣的她,又怎會心甘情願嫁給宋奕那個禽獸?奚成壁啊奚成壁,你英明一世,為何在這種事情上卻犯了糊塗,你這不是把妹妹親手往火坑裡推嗎?
因為發現及時,所以不大一會兒,奚蘭茉便醒了。
她似乎尚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呆呆看著熟悉的帷帳頂,突然坐起身,哭道“為什麼要救我?讓我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害怕!”
江晚魚倒了杯溫水,遞給不停哭泣的奚蘭茉“是,你死了,的確是一了百了,但你有想過那些關心你的人嗎?死不能解決一切,隻會讓愛護你的人傷心而已。”
奚蘭茉看著遞到眼前的水杯,彆過頭去“可我還有什麼顏麵活在這世上!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話,其實江姐姐你也一樣對不對?你也在笑我,笑我蠢,笑我笨,我誤信宋奕,才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她靜靜看著奚蘭茉,仍舊保持遞水的姿勢,“是,我確實在笑話你,我提醒你多次,你卻一意孤行,這才招致慘禍發生。但你妄想以死逃避錯誤,不肯在壓力與挫折中改正錯誤,隻想自己痛快,這一點更讓我瞧不起。”
奚蘭茉捂臉,江晚魚說得對,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對自己好的人,她心存懷疑,而對宋奕那種心懷鬼胎之人,她卻信任有加,這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麼!
“我不想讓任何人瞧得起,我隻想解脫,隻想解脫!”她轉過身,拉住江晚魚的衣袖,因為用力過猛,江晚魚手中半杯水儘數傾灑在她的頭麵之上,顯得更為淒惶無助“這個身子已經肮臟透頂,但我不想嫁給宋奕,不想再看到他!江姐姐,我已經活不下去了,我會給整個皇室蒙羞的,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讓我去死吧,我活著也沒什麼用,反倒讓皇兄為難,我死了,你們就都不用為我操心了,我也能解脫,不再遭受這些折磨!”
看著像隻小獸般蜷縮在床角,渾身瑟瑟發抖的奚蘭茉,江晚魚將水杯中剩下的半杯水全部潑在她的臉上,在她詫異抬頭時,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那清脆的巴掌聲,驚呆了守在殿外的侍女。
“愚蠢。”她臉有怒容,聲音卻平穩安逸,不起波瀾“為了一個男人就要死要活,你還有沒有骨氣?愛上宋奕,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你。你不是小孩子了,難道指望做錯事後,還要大人來給你擦屁股,替你善後?你今日死了,最難過最痛苦的是你皇兄,他是你最親的人,恨不得把天下最好之物都給你的人,你這樣傷他心,不覺得太沒良心了嗎?再說說宋奕,你覺得自己若是死了,他會為你掉幾滴淚,會為你傷多少心?他或許會遺憾一下,因為你死了,他就當不成駙馬了,但他絕不會為你掉一滴淚!他會很快找到新歡,然後成親生子,然後大富大貴,幾年後,就會把曾有個叫奚蘭茉的女孩愛慕過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奚蘭茉怔怔聽著,神情中似乎有了一絲懊悔和內疚,江晚魚的聲音卻依舊清冷,不見柔和“奚蘭茉,我若是你,就絕不會做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我會讓傷害過的我人,付出慘痛的代價,而不是自己躲在房間裡怨天尤人,隻會用死來逃避責任!”
她平了平氣,聲音一次比一次低沉,一回比一回冷澈“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下回你若再尋死,我一定不會阻攔,因為一個自私又懦弱的人,根本不值得救。”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玉央宮。
話已至此,若是奚蘭茉能聽進去,鼓起勇氣站起來,那麼一切都不再是問題,如果她聽不進去,還是一心求死,那麼就算是日日夜夜形影不離地看著她,那也沒用,人活著,靈魂已經死了,還不如成全了她,給她一個痛快,也免去了她繼續做行屍走肉的痛苦。
經過她特殊的一番“勸告”後,奚蘭茉不再尋死,甚至主動請求奚成壁,為她請一位武術師傅,教她一些基本的功夫,好用做防身。
看到她這些改變,江晚魚嘴上不說,心裡卻非常高興,隻是奚蘭茉做的一個決定,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她依舊決定要嫁給宋奕。
人各有誌,她這麼決定,雖然有示弱的意味,但在這樣一個封建時代的大背景下,她的這個決定,卻是再明智不過了。
大婚之日很快被確定下來,是由欽天監挑選的黃道吉日,寓意絕佳。
公主大婚,自然賓客如雲,甚至連外地的藩王也送來了賀禮。
人們個個麵帶喜色,歡聚一堂,江晚魚卻沒什麼精神。
這樁婚事,她壓根就不看好,若不是擔心奚蘭茉,她才不會來參加婚禮,看著那宋奕,就恨不得再狠狠揍他一頓。
這種禽獸不如,齷齪卑鄙的男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娶奚蘭茉,彆說一國公主,但凡好人家的姑娘,嫁給他都是糟蹋了!
她滿麵煩躁,厭惡之情溢於言表,滿堂喜慶,就她顯得格格不入,連奚成壁都偽裝了一副妹子出嫁,兄長亦感到幸福美滿的樣子。
沒辦法,一想到新郎是宋奕,她心裡就犯惡心,更彆說歡歡喜喜迎新娘了。
她真恨不得把茉兒扣在路上,讓她一輩子也到達不了侍郎府。
奚成壁隻有奚蘭茉一個妹妹,自是疼愛到骨子裡,從她離開皇宮,被迎往侍郎府,期間一直陪同護送,十裡紅妝,綿延不絕,驚豔了所有人的眼。
這一日,京都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參加這盛大的成親典禮,場麵竟比過年還要熱鬨。
江晚魚意興闌珊,就是強迫自己笑,兩腮的肌肉也不聽使喚。
鞭炮聲,歡呼聲,起哄聲中,她一個人躲在角落,盯著牆角的一張蛛網發呆。
隱約聽到一拜天地之類的報唱聲,看來儀式已進行到了最後階段,禮成之後,茉兒就是宋奕名正言順的妻子了,誰也無法再改變這個事實。
煩躁感加重,覺得這廳堂的空氣實在太悶,都能把人憋死。
猛地起身,奮力往密集的人流外擠去,她阻止不了這樁婚事,但不看總可以吧?牛不喝水你還能強按頭不成!剛抬腿,準備跨出門檻,忽然聽到廳堂中央傳來一聲清脆的喝止聲“慢著!”
她頓了頓,回頭朝廳堂中央那一對新人看去。
那聲音是奚蘭茉發出來的,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在儀式即將完成時,她要晦氣地將其打斷,江晚魚也不明白,她這一聲慢著,怎麼有種豁出去的決然意味。
所有人都屏息靜待,連江晚魚也心跳加快,潛意識當中,感覺一場好戲就要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