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真覺得悶,也不是想要以此擺脫奚成壁,皇宮中到處都是侍衛與宮人,甚至暗處還有暗衛在活動,大家都清楚,她這個小把戲,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揭穿,當然,她要的就是被揭穿。
當奚成壁放下手頭政務,將她尋到,親自送回聽竹軒時,守約而至的羅暮,不知怎地,已經與鈴兒發生了關係。
月色雖然不明亮,但通天落地的帷帳後,男女激情糾纏的景象,卻足夠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看清楚。
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後宮中女的女子,按規矩來說都是皇帝的女人,臣子睡了皇帝的女人,這是以下犯上,罪名嚴重。不過隻要皇帝不介意,這捅破天的大事,也就不算是事了。一個宮女而已,賞了臣子就是,曆朝曆代,這樣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隻不過,麻煩就麻煩在,鈴兒當時的身份,並不是宮女。
羅暮稀裡糊塗地要了鈴兒,鈴兒也稀裡糊塗地被他要了,從整齊堆疊在地上的衣服可以看出,這場歡好似乎是你情我願。鈴兒愛慕羅暮的心思,江晚魚早就知道,還想著什麼時候撮合一下,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當羅暮抱著鈴兒說喜歡她,想娶她為妻時,這個單純癡傻的姑娘,就乖順地從了他。
可奚成壁事後審問時,羅暮卻說自己根本不喜歡鈴兒,同時拒絕奚成壁要將鈴兒許給他的建議。她不知道羅暮是怎麼想的,如果他承認自己的確喜歡鈴兒,這件事或許便能就此揭過去,可他卻矢口否認。
否認的後果是什麼,隻要稍微一想,便不難得知。
“他不喜歡鈴兒,那他喜歡誰呢?或許,他隻是誤把鈴兒當成了自己喜歡的心上人,你說是不是這樣?”敘述的結尾,慕容懷卿以這樣一句反問,作為結束語。
江晚魚沒有回答,一是不想回答,二是沒必要回答。
她討厭慕容懷卿的口氣,討厭他現在故作關心的表情,但她卻坐得筆直,他來告訴她這些,無非想看她難過,看她傷心,看她崩潰。
她真不明白,一個人的興趣怎麼會扭曲到這個份上,好似自己不在他麵前哭一場,他就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一樣。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許久,她終於憋出句話來“我和羅暮是朋友,是兄弟姐妹。”
慕容懷卿笑出聲來“真是難得,難得啊。”
她擰眉“難得什麼?”
“難得你如此天真。”
天真?這世上,還沒有誰用這兩個字來形容過自己,她看著慕容懷卿,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反駁“我天真?我哪裡天真!”
看著神情激動的她,慕容懷卿笑意加深“由此看來,你不但天真,還善於裝傻。”
她猛地抬頭,那些反駁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上,卻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討厭慕容懷卿看笑話的眼神,更討厭自己自欺欺人的態度。他說的沒錯,她最擅長的就是裝傻充愣,她不停地在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不能被慕容懷卿的挑釁亂了心神,可事實上,此刻她心裡就像有無數的煩惱絲在不停撕扯,糾結在一起,簡直是亂極了。
澹台婉玉為什麼會設下這樣一個陷阱?答案不言而喻。
她雖不了解奚成壁,卻深知上位者敏感多疑的通病,而奚成壁的獨占欲又比一般人要強。
好一招隔山打牛,借刀殺人,這姑娘的心真巧,又狠又巧。
“你一定很不解,為什麼羅暮會做出那樣的事,對嗎?”慕容懷卿走到她麵前,垂目看著她“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
她猶自掙紮“這是澹台婉玉的陰謀,羅暮的自製力沒有那麼差。”
“這就是你想說的?”他撩起雪白衣袍的下擺,緩緩彎下身,盯住她遊移的雙目“江晚魚,你這個人怎麼總是如此冷漠,你明明都知道,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以為你一定很在乎羅暮,你說他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兄弟姐妹,但發生了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求求我呢?或許我心一軟,會幫你救他一次,可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你說,他還是你的朋友嗎?你是真的在乎他嗎?”
慕容懷卿說話總喜歡拐彎抹角,這番話卻說得這麼明白直接,挖出了她心底最黑暗的部分,倒是讓她一愣,難以接話。
“求人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難嗎?或者說,尊嚴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他字字犀利“你有沒有求而不得的東西?有沒有到死都無法釋懷的心願?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如果每走一步都認真地計較得失,那你最終失去的,絕對要比想象中更多。”
她覺得嗓子眼乾乾的,頭一回在與慕容懷卿的對峙中敗下陣來。
誰說她不憂心?誰說她不在意?她現在心裡急的就跟火燒似的,恨不得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可她知道,很多事情哭也沒有用,沒有用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做呢?
或許自己是真的冷漠吧,見慣了人生百態,淚腺也變得麻木起來,這輩子她哭得次數很少,但不代表她不會哭,大多時候,她都能用彆的感情來替代悲傷。
歸根究底,是她沒有遇到真正的絕望,就如慕容懷卿所說的,到死都無法釋懷的心願。
……
羅暮不肯娶鈴兒,在場的人都聽得一聽二楚,其中也包括當事人鈴兒。
羅暮不願意娶她,原因有兩點,一是自己的確不喜歡她,二是這事發生得蹊蹺,沒弄清楚原因前,他不想再不明不白地被人牽著鼻子走。
他的意識,存在一段詭異的空白,這段空白後,還有一場荒唐的夢境。
夢中,她笑得很美,從相識之初,她從未那樣對自己笑過,那一瞬,仿佛天地花開,萬籟俱靜。
他並不能算是無辜,因為他明知那是個夢,卻放任自己沉淪其中。
他告訴自己,一次就好,哪怕這是自己的想象,哪怕這樣的想象,對她來說是一種褻瀆。
失去控製的身體,和靈魂完全契合,做出這樣的事情,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
他決定接受一切懲罰,因為他犯的不是錯,而是罪,欲孽之罪。
鈴兒得知羅暮不肯娶她,當場就哭昏了,幾個宮女私下裡偷偷議論這事,除了指責羅暮薄情寡義外,同時也有些幸災樂禍。
爬不上龍床,能爬上右相大人的床也不錯,這其中指責羅暮的,哪一個不也想跟他發生點什麼,隻不過被鈴兒捷足先登了。她們恨,她們嫉妒,但很快,這嫉妒就變成了看好戲的暢快。
後宮的女人一向如此,澹台婉玉已經見怪不怪,這才是她熟悉的皇宮,熟悉的戰場。
“怎麼樣?”安慰過鈴兒,澹台婉玉剛推門而出,便見奚成壁寒著臉靜立在門前。
她合上門,搖搖頭“她哭得很傷心,一個勁的問我,羅暮是不是嫌棄她。”
奚成壁痛心疾首“朕一向看重羅暮,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澹台婉玉覷著他的臉色,見時機正好,於是垂了頭,黯然道“這事都怪我,不該讓鈴兒假扮我。”她在大火中傷了嗓子,雖然有太醫照料,卻一直沒有好利索,此時刻意啞了嗓音,聽起來更是揪心。
果然,此話一落,皇帝的臉色霎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