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魚半跪在木盒前,雙目睜得滾圓,這是場噩夢吧?噩夢醒來,一切都會回複原狀的,是不是?
快醒,快醒來!不要再睡了!
誰來告訴她,這就是現實還是噩夢!
羅熔……
被血汙的麵容,依舊俊朗不凡,熟悉的麵容此刻就在自己眼前,可那人卻再也不能開口,不能睜眼,不能用堅決的口吻對她說,隻要有我在,就絕不會摔了你。
她用袖口,拚命擦拭羅熔臉上的血汙,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慕容懷卿執起桌上的茶壺,一臉嫌棄“這麼破爛的地方,你也能住得下去。”又晃晃杯中茶水,嫌棄之色更重“這茶水是人喝的麼?”話落,將杯中渾濁茶水朝木盒潑來,淅淅瀝瀝的水灑在了羅熔已失去生命的麵龐上。
因為離得近,江晚魚的頭上也被潑到了茶水,她猛地起身,衝向床邊,慕容懷卿不知她要做什麼,他隻看到江晚魚從床榻上抽出支形狀古怪的鐵製品,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下意識側身躲避,待站定後,肩膀上突然傳來的劇痛使他不禁皺起了眉。
雪白的衣衫被鮮血染透,抬手一摸,黏膩濕滑。
他既震驚又憤怒地盯著江晚魚,她竟然會向他出手!
身體裡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肩頭的傷處,他劈手奪下她手中的槍管,狠狠掐住了她的脖頸“江晚魚,你想殺我?”
她冷冷看著他,第一次痛恨這個時代的落後,那麼近的距離也沒有殺死他,“你不是明知故問麼?”
“江晚魚,我可以忍你一次,忍你兩次,甚至忍你三次四次,但我也是有脾氣的,我不可能無限製地忍你。”他鬆開手,改為輕撫她的麵龐,溫柔的舉措,完全與眼中的陰戾不相符,在手指遊移到她的耳根後時,突然狠狠揪住她的長發,強製性將她扯到自己麵前“是,羅熔是我殺的,我要殺的還有奚成壁,還有羅暮!惹急了我,我連你和奚成壁的小野種也不會放過!”
“慕容懷卿,你他媽的就是個神經病!”
“神經病?”他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語,突然笑了“從你口中,我總能聽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這就是我稀罕你的原因。江晚魚,彆太倔了,你若真的想要擺脫我,那就乖一點,順從一些,沒準我膩了,就會成全你。”
她看著他,激烈的神情漸漸消褪下去,就在慕容懷卿以為她想通了的時候,她突然勾唇笑了一下,接著便見她伸出右手,猛地朝他腹部擊去。
尖銳的疼痛一下子就讓慕容懷卿明白過來,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大半沒入腹部的利刃,自以為是最經驗老道的馴獸師,最終還是被野物的利爪傷了身。
見狀,守在門外的隨從紛紛衝進屋內,亮出了手中寒光爍爍的長刀。
慕容懷卿一掌將她推開,抬手命令道“都給本王住手!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不能傷她!”
齊刷刷收刀的聲音響起,她看也沒看,好似一下子,周圍的人全部變成了空氣。
走到木盒邊,彎身抱起盒中的頭顱,筆直地朝前走去。
身上兩處受傷,慕容懷卿這會兒也有些虛弱,望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他咬咬牙,點了身上幾處穴道,然後對隨在身側的梓山道“扶本王回馬車。”說著,又隨手直了一個人“你,去鎮上找大夫。”
梓山扶著他,看了眼捧著羅熔頭顱,旁若無人朝房外走去的江晚魚,問道“主子,就這麼放她離開嗎?”
慕容懷卿吸了口氣,道“派人盯著,隨時向我傳話。”
“是。”
被江晚魚一連傷了兩回,丟麵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慕容懷卿覺得自己在江晚魚心裡,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存在,她能為了奚成壁向他低頭,也能為了羅熔出手傷他,而他呢?他算什麼,隻怕連她身邊伺候的小宮女都不如!
有些不甘,還有些怨恨,他這輩子就沒想過要對誰好,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想跟她一起分享擁有的一切,那麼狂烈的心,那麼真摯的情義,卻被當成了累贅,當成了廢品,連看一眼都難以接受!
他圖什麼,希冀什麼?做了這麼多,就為了換這一身傷麼?
想著想著,連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既然真心換不來真心,那又何必再一味付出?直接搶過來不就好了?再倔的人都有軟肋,他雖不喜歡下狠手,但必要的時候,也不妨選擇這個簡單又便捷的途徑。
江晚魚抱著血淋淋的頭顱,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不知該去哪,也不知自己屬於哪。渾身冰冷冰冷的,唯有抱緊懷裡的頭顱,才能感覺到一絲暖意。
雖然所在城鎮地處偏僻,但青天白日的,街上還是有不少行人,所有人看看到她,都一副急於躲避的樣子,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與她拉開距離。
也難怪,任誰見到抱著個人頭在大街上走動的人,都會遠遠躲開吧。
不知走了多遠,她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前方的一間棺材鋪。
三步並兩步地跑上前,捧著頭顱跨進店門。
棺材鋪的夥計雖然做慣了死人生意,但猛地看到有人抱著個血淋淋的頭顱,還是嚇了大一跳。
棺材鋪本來就不是什麼吉利的地兒,在老板出來趕人時,她取下貼身的玉佩,遞給老板。
玉佩是宮裡的上等貨色,老板一看眼就直了,態度也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忙不迭地問她有什麼需要。
江晚魚定了個棺槨,又拜托對方找了些做送葬活計的人,將羅熔體麵下葬,看在玉佩的麵子上,老板一一答應。
她將羅熔葬在了不遠處的一座山崗上,那裡地勢寬廣,站在山頂之上,遙望遠方,天地一片遼闊。
她欠他的,這輩子已經還不清了,她也不想說什麼下輩子償還這樣的話,如果真的有下輩子,她希望羅熔能投生到一個好人家,最好不要再遇到她,純純粹粹地過一生,不當官,不當大將軍,就作為一個普通人,為自己而活。
在山上坐了一整夜,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稀疏的腳步聲傳來,梓山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王爺已經等了你很久。”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又看了眼靜靜獨立的墓碑,轉身朝梓山走去。
馬車早就停在山下,她之前就知道,慕容懷卿一直在派人監視她,所以也沒有抱逃走的想法。
車簾掀開,換了身赭紅長衫的慕容懷卿坐在最裡麵,閉著眼靠在車廂壁上。
她沒有猶豫的權利,也沒有猶豫的時間,梓山看似關切的動作,卻帶著不滿的催促,她被硬生生推上了馬車,車簾放下,車中一片昏暗。
“倒茶。”慕容懷卿沒有睜眼,隻淡聲吩咐了一句。
她探手去拿小幾上的茶壺,手指還未觸碰到壺柄,慕容懷卿突然抬腿,碰翻了茶壺,滾燙的水澆在手背上,疼得鑽心。
她的臉一下紅了,僅是片刻,又褪變為慘白。
“是不是很委屈?”慕容懷卿終於睜開眼,探過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委屈就哭,哭出來。”
她是想哭,可她不想在這個人麵前哭。
慕容懷卿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抓過她的手,被開水燙過的皮膚非常敏感,被他抓在手裡,就像被刀片剔下了一層肉,“慕容懷卿,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我本事是不多,能抓住你就夠了。”
她勾起唇角,黑暗裡看不清表情“你以為你抓住我了嗎?”
“難道不是嗎?”他加大手勁,用力一擰,江晚魚疼得直抽氣,聲音都顫抖了“你給我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想要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我為什麼要明白。”他慕容懷卿鬆開手,重新靠向車廂壁“以前我也想過去了解你,可我忽然想通了,沒有人值得我去費心了解,你也一樣,不要以為我對你特殊,你就有彆於澹台婉玉,在我眼裡,隻有棋子與棋子的區分。”
“那就讓我做你的棋子吧。”
“什麼?”
江晚魚抬起頭,緊盯著他,“讓我做你的棋子,一顆隨時都能被丟棄的棋子。”她似乎一下子變得輕鬆了“我和你之間,也就隻有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這就是我想要的。”
……
奚成壁被困在了桐州與冀州的交界處,他雖然早料到慕容懷卿不會信守承諾,卻沒想到慕容懷卿的動作會這麼快,明明根本來不及調兵遣將,卻在半日時間內,就部署好了一切,將他前後夾擊圍困在了兩州邊界,他無奈隻好將戰線後撤,一直撤到了富塘江。
江水是天然的屏障,可以抵擋敵兵一陣,但他不能永遠龜縮在這裡,況且……
已經好幾天沒有消息了,羅熔那邊情況未知,江晚魚那邊同樣也情況未知,焦躁、煩悶、緊張,各種情緒交織,從來沒有這麼疲憊過,仿佛此生所有的精力,都在這段時日消耗殆儘。
坐在江邊的石堆上,順手揪了片樹葉,置於唇邊吹響。
樹葉發出的聲音,不如笛子等樂器清亮,卻自有一番獨特風格,悠然飄渺,像沉入心底的明鏡泉水。
樂曲的聲音,隔著江岸,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慕容懷卿看了眼身旁的女子,體貼細心的為她攏好風氅,抽手之際,一把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一同望向遠處蜿蜒的江河“聽到了嗎?他就在那,你不是想做我的棋子嗎?我給你這個機會,與其親眼看著我將他打敗,不如你親手將他送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