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她輕撫他的胸膛和脊背,那上麵有無數的刀傷,雖然都很淺淡,卻印證了他這一生的戎馬輝煌。
這是個值得被緊緊擁抱,好好珍惜嗬護的男人。那些淩厲殘虐,隻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他的內裡,是寂寞而孤獨的,既柔軟,亦脆弱。
這場戰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她愛的人,能夠平平安安。
這便足夠了。
奚成壁是天生的王者,更是天生的將才,與那些庸庸碌碌的皇帝不同,他經曆過生離死彆,經曆過戰火洗禮,慕容懷卿雖部署周密,軍隊強大,但奚成壁卻還是攻破了防線,一路前行,打入了桐州境內。
接連幾日的作戰,將士們都有些疲憊了,凡事都不可操之過急,於是奚成壁下令,在剛奪下的一座城鎮中安寨紮營,稍做整頓。
剛進城的時候,江晚魚沒有什麼感覺,待安頓下來後,才發現這裡時曾相識,竟是慕容懷卿曾帶她暫住過幾日的軍營,海盜就是在這個地方被射傷的。
因為初具城鎮的規模,所以沒人能想到,這裡原先是個軍營。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想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城鎮安安靜靜,慕容懷卿的人,俘虜的俘虜,戰死的戰死,逃跑的逃跑,這裡應該很安全,放眼四周,高高的圍牆,就像一個個連成一排的巨人,圍成一個圈,將這裡牢牢護在中央。
大概是她想得太多,杞人憂天了。
因打了勝仗,加上多日來的擔驚受怕,這夜,腦袋剛挨到枕頭,就立刻沉入了夢鄉。
雖說很快就入眠,卻總是噩夢連連,那個承載著她無數回憶的皇城,在漫天的火燒雲下,陷入了一片連綿的火海中,那些麵目全非的建築,就像一個個扭曲的野獸,她能看到的,除了殘垣斷壁外,隻有那看不到儘頭的大火。她在火中奔跑,四周有痛苦呻吟的靈魂,尖利的喊叫,讓她覺得渾身發冷,她看不到奚成壁,看不到羅暮,看不到茉兒,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她想要放聲大喊,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當她快要在這種無助的絕望中崩潰時,口中忽然能發出聲音了,嘶喊聲,吼叫聲,腳步聲,那些原本很渺遠的聲音,突然變得那麼近,像是就在耳邊一樣。
她猛地睜開眼,一時間難以分辨現實和夢境。
漫無天際的火海,淒慘的嘶叫,熱浪一陣陣朝身體襲卷,她覺得臉頰都快被烤熟了。
正在呆愣中,身體突然被人抱起,用力拉扯了起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喊道“小魚,打起精神來,我們被敵軍偷襲了,形勢危急,你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說著,將某個沉甸甸的東西塞到了她手中。
低頭一看,手中握著的,是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長刀。
火光的映照下,刀身似染血一般,流動著豔麗荼蘼的紅色。
龍鱗赤刀。
這是奚成壁從不離身的寶刀,他為什麼要給自己?既然形勢危急,他就更需要一把好刀,來浴血殺敵啊!
回過神的時候,奚成壁已經不在身邊了,隻有幾名護衛,在催促著她“夫人,快走吧!”
刀很重,她勉強可以揮動,她推開護衛,砍向迎麵而來的一個敵人。
見她朝最危險的方位走去,一名護衛急了“夫人,那裡危險,請務必跟著我們,我們會保護您的安全。”
她沒有理會那幾個護衛,心裡有些惱怒,又有些急躁,奚成壁這是什麼意思?明明說好禍福與共,卻把自己當成需要他人來保護的小女人,她還沒有脆弱到那個地步!
周圍很亂,到處都是正在廝殺的人,本以為敵人數量不多,可源源不斷的增援部隊,卻讓整個軍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難中。
那高高聳立的圍牆,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看似堅不可破又如何?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不得不放棄之前的可笑想法,俗話說,兵不厭詐,她雖不知慕容懷卿是如何在嚴密的守衛下,將自己的人混入其中,但她知道,這一回慕容懷卿是下了血本,他要奚成壁死,他要將所有的恩怨仇恨,都在今日了結。
因為形勢過於混亂,她根本找不到奚成壁,跟著她的護衛也很苦惱,他們既要保證她的安全,又不能強製性帶她離開,麵對越來越多的敵人,越來越凶猛的攻勢,他們也快招架不住了。
江晚魚憑著記憶,找到了一間民房,如果她記得不錯,民房下有個不算大的地下倉庫,她和幾個護衛,一起躲到了倉庫裡。
雖然她很擔心奚成壁,但也很清楚,這麼沒有目的性的找下去,是不可能有收獲的,況且,她隻有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才不會成為奚成壁的包袱,他才能全心全意地去戰鬥。
奚成壁派給她的四名護衛,都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不但頭腦靈活,身手也很厲害,躲了一陣,外麵的動靜似乎小了些,她對其中一名護衛道“你出去看看,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
待那護衛離開後,她又對另一人道“你去找幾件敵軍的衣裳,儘量找乾淨一點的。”
護衛聽命離去,剩下兩人眼巴巴瞅著她,她被兩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他們兩人就足夠了,沒有需要你們做的事,就陪我再躲一會兒吧。”
不大一會兒,之前離開的兩名護衛回來了,被派去查看情勢的護衛道“皇上似乎已經控製住了場麵,敵軍雖然還占著上風,但也不敢貿然攻擊。”
另一個去找衣服的護衛,把手中一堆衣服丟在地上,這些都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有普通步兵的,也有騎兵的,還有指揮官的。
江晚魚挑了件帶盔甲的穿上,待幾人都換成了敵軍裝束後,他們才從地下倉庫離開。
外麵靜悄悄的,遠處的天邊現出一線微藍,馬上就要天亮了,大火熄滅後,到處都是陰暗一片,反而更顯得壓抑。
她和幾名護衛一同往城門方向趕,碰到自己人就出示令牌,遇到敵兵就假裝同夥混過去。
奚成壁雖然控製住了場麵,但大軍遭到偷襲,傷亡和損失慘重,他若要突圍而出,隻怕有些困難。
慕容懷卿也損失了不少人,為減少傷亡,遲遲不下令攻城,就那麼僵持著,彼此試探著。
當江晚魚感到城門前時,一直在後方指揮部署的慕容懷卿竟然現身了。
擔心被他認出來,她不敢再往前走,拉低頭盔,將臉遮住,隻露出兩隻眼睛。
慕容懷卿騎在馬背上,白色的衣袍在烈烈狂風中招展飄搖,像一麵招魂幡,森白森白的,尤其是他的表情,讓她無端感到害怕。
她偷偷朝奚成壁所在的方位挪動,可剛邁出一隻腳,就見慕容懷卿轉過身,從梓山手裡接過了一個繈褓。
看著那繈褓,她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凍結了。
在這充滿了硝煙與鮮血的戰場上,慕容懷卿懷抱一名嬰兒,以不符合戰場殺將的姿態,逗弄著懷中孩子,格格不入的場景,讓淵渟嶽峙的場麵,越發詭異。
逗弄了一陣,他突然抬起頭,柔和卻清晰無比的聲音,自城門的另一頭,傳到了這一邊“奚成壁,你還沒有給孩子取名吧?”
從江晚魚的角度看過去,奚成壁頭盔下的側臉,緊繃而憤怒,握著長戟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慕容懷卿,你什麼意思?”
慕容懷卿將懷中繈褓舉起,以便他可以看得更清楚“奚成壁,我玩膩了,不打算再跟你玩了,所以,我想要你的命。”
奚成壁神情不變“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殺了我。”他攥緊了手中長戟“但我更想要你的命。”
慕容懷卿不看他,隻將視線投放在手中的嬰兒臉上“你和我,隻能活一個,要不,就讓這個孩子來選吧。”他的視線,忽然越過奚成壁,落在了藏在人群中的江晚魚臉上“這是我給你的第二次機會,千萬彆選錯了。”
她渾身一震,這話明顯就是對自己說的,在所有人將目光投向她時,她乾脆扯下頭盔,走到奚成壁身邊“慕容懷卿,彆故弄玄虛了,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是嗎?”慕容懷卿微垂眼簾,無人能窺見他的表情“江晚魚,我知道你喜歡賭,卻沒想到,你連自己的孩子,也能拿來做賭注。”
他勾起唇角,無聲對她說了句話,看那口型,他說得應該是我們是同類。
奚成壁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按照他的計劃,她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了這裡,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而不是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但轉念一想,她什麼時候老老實實聽過自己的話?其實他早就預料到了,她一定會回來。
嬰兒被慕容懷卿高高舉起,天生的恐懼感讓孩子放聲大哭。
太遠了,她看不清孩子的長相,但那繈褓,是她親手抱過的。
她心亂如麻,腳步不自覺的朝前邁出。
一隻手臂,橫在了她的麵前,奚成壁從馬背上躍下,揚聲道“慕容懷卿,開個條件吧。”
她心裡一咯噔,還沒等開口,就聽慕容懷卿道“一命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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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快結局了,說出結局這兩字,我差些沒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