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灼灼,暴曬在紅漆班駁的木質欄杆上,散發出陳漆木頭特有的那種氣味。
左邊耳垂缺了一小塊肉的濃眉瘦削中年漢子,雙手分開,撐在欄杆之上,眼睛死死盯著小鎮邊緣那片棚戶區、候車大廳、鐵道列車的情況。
他身後還有十幾個人,少數在伏案記錄,大多數人全部用望遠鏡,同樣在觀察小鎮邊緣的那片區域,但落點不同。
如此配合起來,保證那片區域任何一角,有所異動時,他們都能夠及時觀察到。
今天這座郊外小鎮,雖然所有居民都緊閉門窗,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遠超平常的“熱鬨”。
鎮內僅有的幾座木質樓宇,小山頂端的建築,凡是那些地勢較高的地方,都潛藏著來自各方的人手。
四方勢力每年都要按照當初協議中定下的百分比例,從鬆江知府衙門之中收錢。
他們約定不參與鬆江府的直接管理,但是也要清楚賬目,才能夠確保自己收到的錢財,確實符合協議中的分成比例。
所以各方都撥了部分擅長清查核算的諜報人手,停留在鬆江,每年隨機查閱,核對賬目。
鬆江府最近的變化,自然早就引起了這部分人的關注。
尤其是,他們本來的駐紮地點,就離鬆江鐵路終點站不遠,在今天車站出事,消息剛向城內傳遞的時候,就已經陸續警覺,前來觀望局勢。
缺耳垂漢子,就是兩廣徐皇帝方麵,派遣在鬆江府的情報人員頭目。
“始終沒有發現,之前那群聲稱挾持了列車的強盜,如今在乾什麼。”
“報告,我這邊發現了重要人物淩度仙的蹤跡,他正在跟一個年輕人,用很快的速度靠近車站。”
缺耳垂漢子立刻往發聲者負責的那片方位,掃視過去。
他修煉的武功,有專門以內功強化目力的篇章,不用像手下們一樣使用望遠鏡,也能夠隔著好幾裡遠,觀察到那邊的細微景色。
而且他的心態也受過專業的訓練,隨和冷靜,目光中能夠把情緒收斂得極好,落點寡淡,不含任何冒犯的感覺。
在高手的感應中,這種目光,就好像隻是普通的鳥雀視線一樣,不會引起直覺上的警惕。
他看到那兩個人,在距離候車大廳不遠的地方停步。
淩度仙似乎說了什麼,駐足不前,而其身邊的年輕人,發出一股湛藍色的護體真氣,竟然彌漫了周圍二三十米的樣子,向前移動。
“這種功力……”
沒等缺耳垂漢子細想,候車大廳和列車車頭陡然碰撞。
那一聲巨響,即使隔著好幾裡遠,也傳了過來。
數以萬斤計的磚石和鋼鐵扭曲壓縮,形成一根螺旋巨柱,還在持續的擰轉絞合。
詭異的場景,讓缺耳垂漢子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的好幾個手下,更是忍不住發出低呼,望遠鏡視角急忙移動,察視四周,卻仍然沒有發現那群“強盜”的蹤跡。
淩度仙也遭到了襲擊,人在半空,駕馭氣流,跟下方的土木龍卷對轟。
明明龍卷被轟碎,卻好像有什麼無形無相的東西,又衝擊在淩度仙的身體上,讓他繼續升高近百米。
之前應該被螺旋巨柱絞殺的那個年輕人,突然又出現在淩度仙身邊,打了一拳,然後朝某個方向移動。
古語有雲,旁觀者清。
缺耳垂漢子不但是在高處俯瞰全局的旁觀者,而且,是擁有著引以為豪的觀察力,得到過徐皇帝讚許的新銳人物。
可是那一瞬間,他還是失去了關於那個年輕人的蹤跡。
那個人,太快了。
彙聚在這個郊外小鎮上的各方勢力情報頭目,這一刻全部受到刺激般,有了明顯的反應,坐著的人陡然站起,倚著的人豁然立直。
原本用單筒望遠鏡觀察的人,猛然丟了望遠鏡,一指戳在自己眼側穴位上,刺激眼部的潛力。
缺耳垂漢子握在欄杆上的雙手,也是青筋暴突,在他眼中,幾乎能看到細如絲線的紅色內力,繞著瞳孔,層層旋轉,極速調整焦距,追逐那個身影。
在他眼角處差點瞪裂的刹那,才隱約看到了那個人所去的方向。
那是一片深綠色的波濤。
距離候車大廳,足足有一公裡遠的那片荒野上,有條小河,蜿蜒而過。
水土豐沃,荒草常年無人清理,綠油油的葉子,長到有一人多高。
每當風吹過的時候,大片荒草,正如同青綠色的浪濤起伏。
蘇寒山人未到,風未到,一股強悍的精神壓力,已經降臨。
方圓十幾米的大片荒草,呼啦一聲,全部倒伏,徹底折斷。
白衣黑發的法無常,原本盤坐隱藏在荒草之中,此刻暴露出來,抬頭看向蘇寒山。
“原本還以為是淩度仙心懷壯誌,終於按捺不住,現在看來,主導了鬆江府變化的,似乎另有其人。”
法無常神色從容,右手抬起,向前一抓。
蘇寒山也體會到了淩度仙之前的感覺。
護體真氣完好無損,但根本沒有擋住那股奇怪的力量,自己的心臟,已經被無色無質的利爪,狠狠握住。
他現在距離法無常更近,已經不到四百米,心臟受到的攻擊,更加強烈。
但他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心臟在巨大的壓力下,依然緩緩出現反震、搏動的現象,隻不過心臟的所有血肉,全部變成了一種冰藍色澤,晶瑩如玉。
法無常並不知道蘇寒山體內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但看見蘇寒山的速度沒有半點減緩,氣息分毫也不紊亂,法無常的神色也不禁有些古怪。
“此人練的是什麼功法?在用功力強化內臟方麵,竟然有這麼深的造詣?”
那隻抬起來的右手,五指一攏,如同鶴啄。
蘇寒山心臟上受到的壓力,頓時極儘凝聚,從原本要捏爆整個心臟的感覺,變成了想要啄破心臟的狀態。
反正,人隻要心臟破損就會死,捏爆是會死,心臟上被叼破一塊肉,也是會死。
這一啄之力,在海外的時候,曾經把佛朗機人的一等艦船,內部最大的動力爐,直接轟穿,引發船艙內部的連環爆炸。
蘇寒山的身體裡,似乎都傳出了一種巨大鐵塊碰撞的聲音,令他的身子,在空中略微一晃。
但法無常的神色,卻是徹底變了。
因為他察覺到,自己剛才那一啄之力,竟然還是沒有打破對方的心臟。
怎會如此?!!
用內力強化物品,也是有上限的,跟物品本身的承受力成正比。
就算是當今世上最強硬的合金,隻要是做成內臟那樣精巧的結構,承受力都不會太離譜。
哪怕是再用一個玉液高手的真氣去強化。
法無常動起真格來,也能在一擊之下,就將其機能破壞。
確實,蘇寒山如果隻是單純淬煉過肉身強度,即使是真形巔峰,也絕不會選擇這麼硬朗的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