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也不推辭,身影一閃,已經一掌按了過去。
這一掌,五指虛張而微彎,說是出掌,其實也可以說是抓。
金睛鐵鶴擒拿手和純陽掌功,昔日在他手上,涇渭分明,需要刻意切換。
如今在他手上,卻已經渾融一體,在單獨一招之中,都好似蘊含兩種意韻,後手綿長,變換無定,不分彼此。
陳守之笑容微斂,忽然一指,彈在蘇寒山掌心。
蘇寒山的出手速度,難以揣摩,可陳守之這一指頭彈出去,恰好是在指尖加速到極致,指力發揮最妙的一刹那,擊中蘇寒山掌心。
妙得簡直像一場巧合,看不出半點人為算計的跡象。
蘇寒山掌力瞬間潰亂。
是亂,不是散,對方指頭上的力道,並沒有比他這一招試探性的掌力強出多少,但擁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像是世上最強的火炮轟鳴,轟出了一團完整的水珠,剛柔的極端相逢,不可思議的奇跡。
分明洞穿力強到極點,霸道絕倫,卻又含著一股好像要飄渺氣化而去的悠遊柔意。
蘇寒山手掌內部,就像是同時有上百根弓弦,被亂彈了一番,勁力自然崩亂開來。
但他手上力道紛亂,腳下沒有半點影響,已鬼使神差般出現在陳守之背後,左手一拳打向脊梁。
陳守之的身影瞬閃向前,拉開距離,回頭向後甩出手臂。
這安南國的皇叔,大權在握的攝政之人,此刻臉上竟帶著一種孩童玩樂,無憂無慮,專注至極的神情,視線隻盯著自己指尖,又似是盯著指頭前方的一點虛空。
陳守之的宗師之道,淬煉的是“筋”,人的四肢大筋,而他的指法,也是當今世上,最善於調動筋力的一種手段。
童趣指法,一石擊破水中天!
陳守之右手環扣的中指向前彈出,空氣裡傳出咚的一聲。
無色的空氣,如明顯的水麵晃動一下,清晰的波紋,緩緩綻放。
這一指沒有直接碰到蘇寒山的拳頭,但在二者力量之間壓縮至極的那一點,被恰到好處的打破,引發出來的力量,讓他們兩個都被震退。
陳守之退到中途,腳踝往下一壓,腳掌微動,突然消失,到了蘇寒山麵前。
習武之人身法快了之後,會顯得像是閃爍前進,但這種閃爍,其實還能看出一種影子拉伸而去的感覺。
陳守之這一閃,卻完全沒有那種感覺,而是斷裂式的現象。
就突然從原地沒了,又在蘇寒山麵前重現,像是沒有過程。
他的腳掌腳趾發力時,竟也可以用上指法奧妙,猶如縮地成寸,憑空穿梭。
而在他這一動的同時,手臂已經如鞭子般甩動出去,或者說,他的雙臂,像是兩把本該堅硬的長劍,在被過於快速揮動的時候,出現了完美的弧度。
這也是指法,因為他的手指,正是軟鞭的鞭梢、弧劍的劍尖。
蘇寒山雙手隔抓,連接了他三擊,每招都是搶在對方發力未到極限的時候抓去,但他是想抓陳守之的小臂、大臂,那些筋腱所在的方位,卻總隻能落在肘骨、掌緣上。
雙方都未能竟全功,最後又是蘇寒山右手探出,陳守之彈出一指。
他們以這個姿勢開戰,也用這個姿勢,作為最後一次攻防。
但這一次,陳守之一指彈中之後,臉色微變,驟然退去五丈開外。
隻見空氣晃動,蘇寒山的掌力向前吐出,猶如一股氣柱,去到五丈外,才略見散亂,化為疾風,吹動陳守之的衣袍。
“這是什麼掌法?”
陳守之麵露好奇,“你這一掌分明是一氣貫通,由始而終,偏又好像內含很多不同的特性,我那一指彈去,想把你掌力撥亂,卻隻能與最前沿的幾種特性抵消,反而讓後麵的氣息特質愈發鮮明。”
蘇寒山收手而立,道:“這不是掌法,是一種內功境界,剛才這掌,已經是我常態最剛勁的一擊,被你指力削弱後,卻隻能去到五丈開外,還被你算準了距離,看來你還留了手。”
陳守之搖頭道:“留得不多,真要再戰,我也沒有多少勝你的把握。”
他頓了頓,情不自禁的加了一句,“真讓人難以相信,你居然還不是宗師。”
陳守之踏入宗師境界,已有多年了,這些年也沒有鬆懈,每年自省,都比前一年更有進益。
假如讓他現在跟司徒中夏交手,即使仍然不抱敵意,司徒中夏也未必能撐過幾個回合。
而司徒中夏,已經是正常人所認為的宗師下最強的那一檔。
越是比較,就越顯得蘇寒山超乎常理。
“雖僅互攻三招,其中奧妙意境,已足可琢磨良久,真是讓貧僧耳目一新。”
龍茶神僧走過來幾步,雙手合十,“蘇施主既然也擅長掌法,貧僧就以掌對掌,以武會友的意趣,就全含在這一掌之內。”
說話間,這老和尚緩緩伸出右掌,身上描金畫線的黃紅僧袍,無風自鼓。
手掌緩慢前推的過程中,出現一層一層穩定的殘影,後掌的掌心貼著前掌的掌背,全部掌尖向上,疊加向前。
而且這種疊加現象,在明顯超出他的手臂長度後,還在繼續向前延伸,依舊是那麼穩定。
使人根本分不清,他的手臂到底從什麼地方是真實血肉,什麼地方是內力影像。
上百隻肉掌,疊成柱子似的形狀,橫著向人推撞過去,那是多麼怪奇的景象。
蘇寒山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一下,身影驟然曲折四變,一招離合並流,向前轟出。
罡風氣團碾碎了數十層手掌殘影後,速度漸漸放緩。
蘇寒山和龍茶神僧隔著七尺左右,各自抬起一掌,掌力對峙。
逐漸的,罡風氣團轉速越來越慢,那數十層殘餘的手掌影像,也越來越淡。
“阿彌陀佛!”
“好掌法!”
兩人同時開口,各自收掌。
蘇寒山那一句讚得真心實意,雖然樣子看著奇怪,但真正交手過後就發現,龍茶神僧的這套掌法,掌力之穩定是前所未見。
明明不是走天梯道路,但已經跟尹康的掌力都有些相似。
蘇寒山好奇道:“神僧是淬煉的身體哪一部位?”
龍茶並不隱瞞,低眉斂目地說道:“乃是雙臂骨骼。”
蘇寒山笑道:“原來如此,難怪有這樣穩如名山大嶽的掌力。”
“阿彌陀佛,蘇施主的掌功雖是不同路數,但威力也不遑多讓。”
龍茶神僧期許的說道,“以蘇施主現在的武學造詣,想必不日之內,就能輕而易舉踏入宗師之境,到時候,武功又能大幅增長,也許就要把我們這些老的,徹底壓下一籌了。”
蘇寒山搖頭道:“我想突破,難度極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龍茶神僧訝然道:“哦?”
陳守之也是不解:“以你的功力,到底淬煉哪裡才會覺得艱難,你不會想直接淬煉顱腦吧?”
蘇寒山解釋道:“我的武功根基,就是朝著淬煉脊椎前進,之後自然也不會更改,隻會是走這條路。”
兩大宗師一聽,都有恍然之色,淬煉脊椎,比淬煉顱腦也簡單不到哪去,危險性隻能說是稍低。
陳守之歎道:“可惜了,若是你能在丹成之前修成宗師,抗敵之際,我們也更有把握。”
龍茶神僧則道:“有我們在,加上蘇施主現在的實力,也夠了,修煉宗師本就不可心急,何況是淬煉脊椎,萬萬不可在這種存有急躁心態的情況下嘗試,否則隻怕弄巧成拙,悔之晚矣。”
陳守之醒悟道:“也是,武學之道,不能輕忽,我險些壞了事,還是神僧穩重。”
“今日所得已經足夠琢磨幾日,近些天我們就好生休養,保存元氣吧。”
陳守之說罷,率先拱手道彆。
蘇寒山目送二人離開後,轉身進了小樓。
張叔微正在樓中整理書冊,見蘇寒山來了,與他一同去了密室。
蘇寒山已經學了打開機關的方法,暗格彈出之後,張叔微卻沒有太過激動,麵上反而有些遺憾之色。
蘇寒山奇怪的問道:“老爺子怎麼了?”
“你們剛才切磋,我都看到了。”
張叔微撫須說道,“我本來也希望,你能在這場風波徹底引爆之前修成宗師,看來還是不成。”
蘇寒山道:“就為這事?那也未必。”
張叔微一愣:“你剛才不還說難度極高?”
“難度高,跟我接下來還要用多長時間,沒有必然關聯吧。”
蘇寒山感慨萬千的說道,“我正是最近不斷苦修,回顧從前那些年頭的修煉有無疏漏,才越發感受到,要走我現在這種路子去突破下一大境,是有多麼困難,所以才感慨了一下。”
“但我底蘊已經練到這兒了,如果在這密室中尋到的收藏夠完整,七天之內,我就會嘗試突破。”
張叔微又驚又喜,不忘叮囑道:“你要有足夠把握才好,可不要真的急於求成,弄巧成拙了。”
“放心,我至少有九成把握。”
蘇寒山拿起一本書來,清澈的眸子裡麵,眼神有些閃動。
剩下的那一成把握,不是擔心失敗,而是擔心時間。
突破天梯,要一鼓作氣完成一節骨頭的淬煉,按照蘇鐵衣他們的經驗,所需要的時間,有一天到三天不等。
蘇寒山已經達到氣海極境,不能沿用他們的經驗,也不知道時間會更長,還是更短。
但他有一種預感,若是不能在這場風波爆發前,徹底完成突破,可能會有些不妙。
雖然隻是純粹預感,沒有什麼具體頭緒,但他練武越深,便越覺得,不妨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覺。
‘大不了這幾天就泡在密室不出去,把嘗試突破的時間,再提早一點。’
蘇寒山心中熱烈,情緒高漲。
十七年了,他終於要踏入武道的第二個大境界,漫漫征途,又越一步。
究竟,以氣海極境突破的天梯境界,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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