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
那丫頭的帕子上熏了香,給柳月娘擦淚的時候，正巧就掩住了月娘的口鼻，柳月娘一時被那脂粉香氣嗆到了，連連打了幾個噴嚏。鼻子紅紅的,臉上淚水漣漣，原本還手足無措的孫朗，這個時候一個箭步衝上去，推開了那丫頭。那般小心細致,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柳月娘反手握住了孫朗的手,孫朗站在柳月娘的身邊。
丫頭被一個莊稼漢推開，也傻愣愣的,不過是打了兩個噴嚏,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啊。好在大少奶奶忙著跟老太太說話，一時也沒有人注意自己。那丫頭正想著呢，柳家的二媳婦就笑開了。
“呦呦呦，姑奶奶不過是打了個噴嚏，看看我們姑爺緊張的。”柳家二媳婦兒弱風扶柳的進來，咋咋呼呼的嚷嚷，不著痕跡的擠到月娘跟老太太的身邊。
大媳婦兒白氏個子中等，有些豐腴，是個美人胚子，襯了那姓氏，倒真是雪膚美人兒。更兼是個嫻靜的，懂事知理，多年當家，進退有禮，柳老太太對這個媳婦兒最是放心不過的。
二媳婦兒吳氏，個子小小的，瘦瘦弱弱的，倒像個孩子，是個活潑好動的的，有時有幾分嬌憨。平日裡，柳老太太就對吳氏偏愛一些，做長輩的總是比較喜歡嬌憨一些的孩子，總覺得他們長不大，需要自己的照顧。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吳氏乳名兒就喚作秀兒，跟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一個乳名。
柳老太太收了淚，寵溺的橫了一眼吳氏，忍俊不禁，“你個小蹄子，就愛作怪，非要惹我笑出來。”
“嘿嘿，娘笑了才好呢！娘啊，您是怎麼認出來大姐姐的啊！”吳氏看著柳月娘就有些不喜，雖說是有幾分姿色，但是就是個泥腿子，那姐夫一家看起來就是個寒酸的人家。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就惦記著這個女兒，為了這個還跋山涉水的過來找了，要是把這一家子接回來住就麻煩了。
而且，老太太認親的過程，會不會太簡單了些？也不怕被人誆了去。
“鐲子啊，就那個鐲子，我一眼就能認出來。”老太太指了指柳月娘手上的鐲子。吳氏在心裡翻個白眼，覺得不靠譜。這個鐲子自己也是見過的，極簡單的式樣，很容易就能仿得出來。況且，就算是不是仿的，也未必就是大姐秀兒手上的鐲子啊。
“呀，真的啊，娘可要給我們說叨說叨。”吳氏拉了柳月娘的手，正巧露出了那手鐲。“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的。”
“你們自然是不曉得的，你細細的看，那鐲子上有兩個齒印，是大郎小時候不小心咬上去的。那個時候大郎剛剛出牙齒，差點把大門牙給崩了。”老太太想起以前的事情隻覺得恍然。當年都窮到賣兒賣女了，沒想到轉眼還有潑天的富貴等著自己。
吳氏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許是鐲子比較薄，果真有兩個小小的牙印。“呀，娘，還真的有兩個齒痕呢！”
“那是了，我怎麼會看錯。”
老太太倒是沒有覺得吳氏的動作有些失禮了，但是孫朗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原本認親的事情，是柳家的人願意認，大家才願意過來的。認親之前自然是要兩廂核對一下，到底是不是彼此的親人。
這個老太太先是自己看了鐲子認了親，招了月娘的眼淚，現在這年輕婦人又甚是無禮。
孫朗皺了眉頭，作了一揖，“老太太，我們雖然是農家人，雖見識了您家的富貴，但是我們也不是那攀龍附鳳的人家。認親麼，我們還是先看看到底是不是親，再說，您說成麼？”
柳老太太微不可見的輕蹙一下，掃了一眼吳氏，然後才堆了笑，“這個是自然的。”
孫朗攜了柳月娘，才張口問，“敢問老太太，當初跟月娘分彆的時候，月娘幾歲？”
“六歲，那時候秀兒六歲。”柳老太太有些怔愣，月娘是秀兒的新名字麼？
孫朗回頭看柳月娘，看她點點頭，轉過來又問，“那個時候月娘去了哪戶人家？”
柳老太太低頭，臉上閃過愧疚之色，“那時我們找的人販子，具體去了哪家我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知道是在這處的，所以，我們就先來了這裡找。隻是，沒想到，月娘已經不在省城了，來了這裡。”
柳老太太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柳月娘，女婿說什麼，自己都是不在意的，自己最在意的是女兒秀兒還恨不恨自己。
“是我娘，我娘打小就叫我秀兒，不會錯的。”柳月娘泣不成聲，靠著孫朗哭的淚眼朦朧。
看著柳老太太雖然綾羅綢緞，但是畢竟跟自己印象中的娘已經不是一個模樣——老態龍鐘，老眼昏花了。剛剛握著自己的手，都能看到娘臉上的褶子。
柳老太太看著女兒深情的喚著自己娘，但是那女婿臉色雖緩，看著柳家人的臉色卻有些不虞。那陪著過來的姐姐姐夫也是一臉的不痛快，再看一眼強顏歡笑又是各自思量的兩個兒媳婦兒，柳老太太就明白了。這哪是認親啊，這是結仇啊。
自己隻覺得虧欠了這個女兒，但是兩個兒媳婦兒可不這麼想。兩個媳婦兒嫁進來的時候，柳家已經發家了。柳家那些不堪的過去，不說她們了，就是小兒子也不甚明白。隻知道自己的姐姐在逃荒的時候，換了一鬥白麵，換了一家人的活路。
柳老太太過來抱了柳月娘隻秀兒秀兒的喊著，孫朗知道柳老太太定是月娘的親娘了，也沒有多說什麼。隻跪下來行了大禮，“女婿孫朗見過嶽母大人。”
“起吧，乖孩子！”柳老太太一手摟著女兒，一手去攙扶跪著行禮的孫朗，淚水又抑不住的掉下來，哽咽了。
薑良和兄弟二人趕緊上前扶了孫朗起來，一口一個姐夫叫的甚是親熱。門外的丫頭稟著，老爺子回來了。
柳老爺子進來，就看到了堂屋裡鬨哄哄的一團。
“老爺，這是我們的秀兒！”柳老太太從白氏的手裡接了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柳老太太跟柳老爺子也是患難夫妻，當年兩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一路乞討，沒辦法才舍了閨女，何嘗不是想讓她活下去。如今，兩個人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要找回這個女兒。
柳老爺子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柳月娘，三兩步走過來，“這個就是秀兒？”
柳老太太嗯了一聲，柳老爺子望著久彆重逢的女兒，後悔，期待，愧疚，一時五味雜陳。柳月娘看了眼前的柳老爺子，跟孫朗直直的跪下去，給二老行了大禮，又是一番傷懷。
柳老爺子看著孫朗，明顯是個莊稼漢子，憨厚老實，但是勝在對月娘倒是細致用心。“起吧。”
白氏適時的稟告，飯菜已經都準備好了，先洗洗臉，吃飯是正經。飯菜就擺在隔壁的偏廳，這個時候也不計較什麼男女不同席了。
“這都晌午了，趕緊先吃飯！”柳老爺子先帶著孫朗過去，柳良和兩兄弟陪著袁仁山，不能讓人家覺得怠慢了才是。
白氏比吳氏有眼力勁兒多了，柳老太太自然有私房話跟柳月娘說。隻叫丫頭去打水給兩人洗手淨麵，自己陪著孫紅先去了飯廳。吳氏看了，無奈的一跺腳，也跟著白氏過去了。
“雖說知道了您是姑奶奶家的大姑奶奶，這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呢！”白氏長袖善舞，是個圓滑的人，知道孫家的人不喜自家人的態度，如今公公婆婆又甚是喜愛這個女兒，自己自然要先迎合一下。不管怎麼說，讓孫紅先消了成見再說。
“夫家姓袁，在曆陽城碼頭開了一個小米糧鋪子，溫飽而已。”孫紅也沒想到，柳月娘的娘家如今這麼顯達。隻是，這兩位弟媳婦可是有些不善呢，孫紅臉上帶著笑，心思卻是轉了千百回。
要說不計較吧，吳氏剛剛的無禮，柳家人的蔑視，月娘算是白白的受了。要是翻臉吧，這柳家的兩位長輩真真的是愛女心切，也有些不忍。真真是兩難啊！
“原來袁太太家是做米糧生意的，這曆陽城的碼頭南北通達，做米糧生意是極好的。說起來，咱家在北邊也有米糧鋪子，到時候說不得還要承姐姐的情，幫上一幫呢。袁太太是家姐的大姐，我也攀了親，喊一聲姐姐了。”白氏挽了孫紅的手，親親熱熱的，倒真像是就彆重逢的姐妹。
孫紅手一頓，有些不自在，但是很快壓下了心裡的話，不卑不亢的笑著攜了白氏的手進了偏廳。買賣是外麵男人的事情，女人之間的話，幾時做得了主了。
後麵的吳氏咬碎了一口銀牙，本身心裡就不快活，如今知道自己惹了不快，公公婆婆知道了怕是有幾分不喜。原想跟著白氏，跟孫紅攀談幾句，也好讓她在大姑姐麵前美言幾句。哪知道白氏這個老狐狸，一開始就親親熱熱的挽了孫紅，自己倒是沒處插嘴了，隻能在後麵跟著哼哼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