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活了!
雷鳴滾向西方漸漸隱去,雨聲淅瀝,躲在葉叢裡的蟬衝又爬了出來,一聲長過一聲地嘶叫。
“你進來做什麼?”岑睿從嗓眼裡擠出乾澀的一句話。
傅諍泰然自若道“先帝把陛下托付給臣,臣豈能辜負先帝所托,眼睜睜看著陛下一人吃苦受罪?”
岑睿的心糾成一團亂麻,一會在想傅諍究竟是夢遊還是吃錯藥跑進來送死;一會又在想明天臣子們現傅諍也失蹤了,會不會痛不欲生地淚淹朝堂。
簷上水珠“啪”的一聲,清脆地滴落石階上,好似也同時落在了她的心中,漾開一池渾水。
昏淡的火光落在傅諍眼中,鋪成薄薄的暖暉。手輕滑到岑睿的前額,探了探“好似不大燒了。”
貼在額上的手背和他本人一樣溫涼溫涼的。岑睿悄悄抬起眼,那隻手修長白淨,絲毫看不出它翻可殺萬民、覆可救蒼生。
傅諍攏著燭芯將塌前的琉璃燈點亮,回時看見岑睿仍癱軟在地上,眉尖輕挑“陛下還起得來麼?”
經他這麼一提醒,岑睿始覺自己全身的骨頭散了架般地又酸又痛,尤其是剛剛撞在床腳的脊背,動一下簡直和分筋錯骨似的。咬咬牙,撐著床努力了下,跌了下去;再努力次,還是跌了下去。
陷入自我唾棄中的岑睿默默用頭撞了三下床。
傅諍擱下燈盞,低頭俯視她,氣定神閒道“要臣抱陛下上去麼?”
“……”岑睿很有骨氣地擰直了脖子,不受嗟來之食。
傅諍閒淡瞥了她一眼,有條不紊地開始清理殿中積累多日的灰塵。
更漏聲過,岑睿掐死那點自尊心,仰起屈辱的臉龐“抱我上去……”她骨氣挺的住,可她的屁股卻膈得受不住了……
到底是病著在,懷中的人比數日前輕上許多,身子一蜷像隻幼小的貓崽。傅諍平靜的目光自岑睿巴掌大小的臉上,移到掩在高高領口內的脖頸,唇角壓低幾分。
岑睿被他這眼神看得渾身毛,身子一沾床,扯起被子急吼吼道“我睡了!”
傅諍淡淡的聲音響起“陛下睡了,那臣睡在何處?”
岑睿縮在被子裡差點被他這一句話噎死,寢殿裡統共隻有她這一張龍榻好不好?!本欲脫口而出讓他打地鋪,可一想到人家拋了性命進來照顧自己,再說這話未免太狼心狗肺了些。
就見著窩在被中的一團磨磨唧唧地向裡蠕動幾尺,一隻精瘦精瘦的爪子伸了出來,拍了拍旁邊的空處,鼻音濃重“角櫃裡有薄被,你自己去抱。”
傅諍強自按住喉嚨裡的笑聲,不再逗她,調暗了琉璃燈,從架上尋了本書,往桌邊走去。
岑睿蒙頭百般睡不著,聽得外麵沒了動靜,小心翼翼地挑開一條縫。
燈火依稀下,傅諍執書無聲翻過一頁,側影氤氳在模糊的光線中,柔和而溫潤。
看著看著,岑睿的眼睛沉了下來,被周公強行拖走了。
輕輕的鼾聲響起在殿中,傅諍回眸看了眼禦塌。放下書,徐步走來,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放回被中,掖實了四角,方坐回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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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岑睿所言,傅諍的消失給恭國臣子們捅了剜心的一刀。
皇帝不在,輔也不在,早朝自然沒得上了。宛如迷途羔羊般的官員們嚶嚶嚶地湊在一起
戶部度司主事“輔大人出了什麼事?我交上去的賬簿還等著他審閱完送去支部呢?”
國子監副正“說好的新任祭酒大人呢?下官今年都五十八啦,輔再不派人來,是要下官老死在位上麼?”
吏部侍郎溫溫吞吞道“……你們就沒人關心下陛下麼?”
“……”
任同僚如何盤問,草擬詔書的中書令牢記四字箴言“言多必失”,始終三緘其口。
直到和他家訂了娃娃親的門下侍中大人脅迫道“大人不告訴下官,下官就把兒子嫁給令郎!”
這個威脅殺傷力巨大,為了親生兒子的幸福,中書令屈服了“輔大人因為沒護好陛下,自行向先帝請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