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活了!
傅諍受賄一案,由於刑部和大理寺的介入,各方人手皆在裡頭攪合了一把,最後反倒因為證人眾口不一、證據又甚是散亂而不了了之。但傅諍戶頭上多出的五萬兩白銀卻是明明白白存在的,這麼大筆來曆不明的收入足以受人詬病良久。
銀子數目不小,罰輕罰重或是乾脆不罰,主審的刑部自個兒拿不定主意。刑部尚書大人經過一宿沉思,聰慧地把這個難題踢給了皇帝陛下。雖然在他和眾多官員看來,陛下即便罰輔大概至多也就走個形式,罰個半年俸銀罷了。
孰料翌日一早,門下省將岑睿朱筆親書的聖旨往六部,聖旨內容很簡潔你們的輔大人舊疾複了,陛下我特賜他去偏都清泉宮靜養,以後你們老大就是左右二相,要乖乖聽話喲。
百官揣摩了一遍又一遍,他們從未聽聞輔身患疾病,而聖旨裡也沒說明傅諍何時歸來。嘖,這哪是給輔放假休養,分明是陛下因這次受賄案惱了,又礙於情麵不好直接治付大人的罪,便找了個好聽緣由摘了他的實權,配偏都思過去了。
徐師和謝容兩跪在百官前頭受了旨意,兩人起來後互視一眼,謝容率先啟口“聽聞京中輕容坊新出了批雀舌茶,左相大人若有空可願一同前去品鑒?”
徐相背著雙手,老神在在道“本相今日和尚書令有約,改日再與右相品茗暢談。”哼,彆以為本相爺不曉得你就是輔大人專門提上來給我添堵的!
謝容笑了一笑,不作強求。
傅諍走的那日,淅淅瀝瀝降了一場春雨。養心殿後苑內池水蕩開一圈又一圈的紋路,錦鯉趴在蓮葉上望著撐傘注視自己的傅諍,吐出個泡泡。旁邊的書童道“大人要帶這條鯉魚一同走麼?”
傅諍撒去缽中最後一粒魚食,收手回袖“不用了。”岑睿似很喜歡它,他不在,便留它在這陪陪她也好。
胖鯉魚若有靈性,聽到傅諍的心聲一定會嚎啕大哭,主人!那個一看到它就兩眼亮的小兔崽子明明是很喜歡吃它好不好?!
為避開相送的官員,傅諍選了一日六部中最為繁忙的時辰離京,有禦史台和謝容看著,沒幾個人敢擅離職守。他本孤身來這京中,自也應孑然一身而去,而他的心卻不複來時的乾乾淨淨、毫無牽掛……
傘柄微轉,他看向燈火依稀的禦書房,從那時起岑睿便再沒出現過。
淫雨霏霏,僅掛著一柄宮燈的殿堂稍顯昏暗孤冷。
來喜抱著漆盤靠在牆角打盹,傅諍走近了也沒驚醒他。門“咿呀”一聲開了,徐知敏娥眉顰蹙,捧著碗沒動分毫的羹湯走出來,一見傅諍詫然一嚇,往書房內看了看,微聲道“陛下心情不好,輔大人去看看吧。”
書房內沒上一盞燈火,四處黑魆魆的,寬長的龍案上伏著團模糊陰影。
岑睿這些天實在累得受不住,傅諍撒手不管事了,百官所有的折子一籮筐全倒在了她身上,白日六部輪流轟炸。到了夜裡,她躺在龍床上一閉眼,皆是傅諍跪在她麵前的畫麵,一言一語和針一樣紮在她腦中。淩亂的一幕幕過去,最後她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靜得叫人害怕。前方走著一個人,雖是背對著她,她心裡卻清楚那人是傅諍。她想喊住他,讓他等她一起,可雙腳卻似被釘在地上一樣,怎麼也邁不開,任她如何嘶喊,傅諍仍是充耳不聞地愈走愈遠……
傅諍彎腰將滑下的薄毯拉起,小心地披在她肩上,困了便回寢殿睡,在這睡,一會醒了又要抱怨扭到了脖子。抽出她手中折子時,岑睿平緩的呼吸陡然倉促起來,五指緊攥不鬆,傅諍一愣,以為吵醒了她。卻見她鼻尖滲著細汗,額心疊了幾疊,想是了噩夢。
貼近看去,半遮在袖子裡的那張小臉上殘留著兩行淺淺淚痕,眼睛紅了一圈,看得出剛剛哭過。傅諍的心鈍鈍一疼,岑睿雖是嬌氣愛使小性子,卻從不輕易落淚,唯一一次便是龍素素死時抱著他狠哭了一場。
輕柔楷去岑睿眼角的淚跡,手指滑在她下頜,微微抬起。傅諍輕輕吻上岑睿的眉心,雙唇尤帶幾分留戀地摩挲著,喉嚨裡溢出一聲歎息……
她心中不舍,他又何曾不比她更不舍。
岑睿這一覺睡得起起伏伏,萬般夢境過後終睡得酣實了些。睜眼時,雨聲漸消,一縷孤光從壘壘雲層裡直瀉大地,書房中褪去幾分陰靡。
痛!揉著酸脹的脖子,她氣虛地喚進來喜“什麼時辰了?”
來喜公公也是睡眼迷蒙,不大肯定道“巳時吧。”暗自費解,剛才是不是有誰來過?
“當啷”紅木椅倒在地上,岑睿霍然道“備車!”
來喜瞬間領悟岑睿的意思,小心翼翼道“陛下,這回功夫輔恐怕已經出城了,追不上了。”
“是麼……”岑睿黯然地垂下頭。
傅諍確然已出了皇城,一馬一車形單影隻地走在官道之上。行至吳江邊,傅諍令書童停下馬車。
書童連忙喝住馬,道“大人,丟了什麼東西嗎?”
傅諍撩開車簾,遙望向隱在重重樓閣後的巍峨皇城,許久,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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