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傳說裡的場麵,常常使得費揚武熱血沸騰。
但是時至今日,事情落到了他的頭上,他卻根本沒有這個勇氣。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情況已經大為不同了,八旗老一輩敢衝敢打的巴圖魯們都已經老的老死的死,凋零了。
如今的新一輩,已經不是在山林裡、戰陣中、馬背上長大的那代人了,而是打小就錦衣玉食,打小就生活在蜜罐裡的紈絝子弟。
費揚武也不知道這個轉變是怎麼發生的,但是他卻很清楚,這個轉變已經發生了。
就在楊振布置好了陷阱,等待著費揚武派人過江突襲征東軍大營的幾乎同一時間,九連城內的鑲藍旗固山額真衙署大堂上,費揚武正在召集九連城內各個梅勒章京、甲喇章京們議事。
大堂內燈火通明,但是氣氛沉悶,跟楊振年齡差不多大小的費揚武,正皺著眉頭,愁容滿麵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奴才們。
“都說話啊!難道除了向鳳凰城鄭親王爺送信求援之外,你們就沒有彆的法子了嗎?難道我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江對岸重新修起一座城池來?!”
“主子爺息怒。奴才恩格圖,願意帶著奴才帳下蒙古甲喇出城,趁南蠻子初來乍到,立足未穩,夜襲南蠻子的營地!”
“夠了!夜襲,夜襲,你跟南蠻子擱著兩條江,怎麼夜襲?!你有幾條船,一夜能送過去多少人馬?!”
費揚武心情不爽,語氣帶著反問,將重提過江突襲楊振兵馬的恩格圖一通嗬斥。
恩格圖出身科爾沁部落,也算是如今清虜八旗裡麵資格比較老一點的老將了。
但是在費揚武這個出身宗室的鎮國公麵前,他資格再老,也依然是個奴才而已。
麵對費揚武的嗬斥,他的心裡頗有一些不服氣,可是他什麼也不敢說,隻能低著頭,在心裡暗自腹誹。
而費揚武嘴裡所說的兩條江,一個自然說的是鴨江,而另一個說的則是靉哈河。
九連城就處在靉哈河彙入鴨江的河口西南麵,它的東南方是鴨江主航道,而它的東北方是噯哈河下遊河道。
如果楊振沒有強大水師的話,想要從鴨江以東對九連城發起進攻,是非常困難的。
與此相應的是,如果駐守九連城的兵馬沒有水師的話,想要出城襲擊隔江相望的敵人,同樣也非常困難。
好在楊振是有一支強大水師的,而這也是他之所以繞道江東,並駐兵在江東,與九連城隔江相望的前提條件之一。
當然,楊振走江東,主要是因為此行車炮多,輜重多,從安東城北上九連城道路崎區狹窄不好走,有再多兵馬也擺不開。
九連城以及九連城以西的險山堡一帶,又都在清虜的手裡,從安東堡直接北上,隊伍隻會越拉越長,隨時隨地有可能會遭遇清虜馬甲兵的襲擊。
就此而言,先從下遊過江,走江東,大批車炮輜重隊伍就安全多了。
然後一邊征集民夫修築新義堡,一邊等著四月望日大潮到來。
等嚴省三將配備了大批重炮的瀛洲號、樂浪號開進靉哈河與鴨江彙流的開闊水域之後,九連城清虜的末日也就該到了。
當然了,楊振也希望在自己率軍搶修新義堡的期間,駐守在九連城一帶的清虜能夠四處求援,將自己在敵後發起攻勢的消息傳到盛京城去,同時調動更多的清虜前來支援九連城。
反正自己與九連城隔江相望,等新義堡一旦修成,自己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也不在乎清虜再多幾個甲喇,甚至是多幾個固山。
楊振敢於這樣乾,當然也是看準了清虜沒有水師,欺負清虜沒有什麼戰船。
事實上,清虜是能夠自己造船的,隻不過失去了智順王及其所部兵馬在靉哈河口的造船廠後,剩下清虜八旗各處兵馬已經造不了大的海船了。
清虜八旗自己所能造的船隻,都是隻能在內河航運中發揮一點作用的小船。
彆說是四百料五百料的大船了,就是二百料、一百料的中型船隻,他們也造不出來。
想當初,九連城的鑲藍旗漢軍船廠被大火燒成了焦土之後,奉命接替尼堪、尚可喜入駐九連城的費揚武也決心造船。
可是辛辛苦苦造出來的船隻,不是漏水不敢用,就是太小不夠用。
現在他的麾下也是有船的,畢竟他的兵馬哨隊時不時也要用船渡河,而且從他的大後方往九連城運糧草物資,同樣是走水路更加省時省力。
隻不過他並沒有大船,他麾下用作主力的船隻,即使在靉哈河上,一次最多也隻能運送八個人及一匹馬過河,而且這八個人還要同時充當槳手才行。
就這樣的造船水平,在風平浪靜的內河打打魚撒個網,或者順水行船運個糧倒是可以的。
至於說用它在江上跟金海鎮的水師作戰,那是想都不要想,因為光是金海鎮水師大船掀起的浪花都能將它們撂翻。
同理,若是用它運送兵馬過鴨江,突襲楊振的營地,即使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估計等到天亮也送不過去多少兵馬。
也因此,當恩格圖把白天的時候提出的建議又提了出來,費揚武就忍不住嗬斥了他。
當然了,費揚武嗬斥了恩格圖之後,被他召集來的一眾章京們,便再也無人向他進言了。
“佟六十!”
“奴才在。”
“你手底下虎山炮台上的大炮,能打過江去打到金海鎮兵馬營地裡嗎?”
“這個,回主子爺的話,奴才手下火炮雖然不少,可是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卻連一門也沒有,去年虎山炮台修築時以封鎖河口為宗旨,主要靠近河口這一側,朝向河口這一側——”
“你的意思就是說,虎山炮台上的大炮打不到江對岸去了?”
“這個,的確如此,除非主子爺儘快向鄭親王爺請領幾門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坐鎮!”
“重炮,重炮,現在哪裡不需要重炮?!如果鳳凰城有多餘的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我早就從王爺那裡要來了,還用得著你這個奴才在這裡提醒我麼!”
佟六十是佟養性的小兒子,也叫佟壽年。
如今,佟養性早就死了,佟養性的爵位先是傳給了佟六十的哥哥,後來他哥哥也死了,爵位就傳給了佟六十。
佟家在努爾哈赤時期就投靠了後金國,因此算是後來大清國的開國元勳之一了。
也因此,從佟養性諸兄弟開始,佟家子弟就深受清虜宗室親貴們的信任。
但是信任歸信任,在清虜宗室子弟麵前他們依然是奴才,其地位甚至不如出身科爾沁部落的那些奴才們。
於是,在費揚武麵前他一個答對不好,就免不了要挨上一頓訓斥。
佟六十,也是三十多歲,身材瘦高,三角眼,刀條臉,其貌不揚,氣度倒是沉穩,挨了訓斥,也不吱聲,隻是麵無表情,低頭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