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罕隻得回身去端藥。她們說話本是極低,但淑懿就淑惠妃之側,聽得清清楚楚,一時賽罕端了藥來,藥汁子湛著黝黑光澤,濃稠苦澀鑽入淑懿鼻尖。
淑懿不由細細一嗅,青色瞳仁裡閃出疑惑,她微微側身,問道“娘娘這藥是作什麼用?”
淑惠妃麵色一滯,似是不太願回答她,隻勉強答道“不過是小小補劑。”
淑懿遠山眉輕輕揚起,仍端然坐了,聽寧貴人唱曲兒。
輪到淑懿時,她撫了一曲《蝶戀花》,琴音如采蓮女子歌喉鬱鬱青青,亦如落紅飄零於深潭,淹沒不聞,月光照花樹之端,清冷如霰。淑懿今日特地選了一件鵝黃圓領繡蟹爪菊暗紋旗裝,幾朵櫻桃紅珠花襯鬢邊,清麗不俗。
這邊嬪妃們你方唱罷我登場,那邊靠近牆角處卻有一線尖細之聲響起“太後,臣妾也願一展才藝,孝敬太後。”
眾人側首一看,原來是皇後堂妹——烏日娜格格,她因待年宮中,沒有位份,因此方才嬪妃施展才藝時,亦未輪到她。
太後看看順治,眼中帶著詢問,道“皇上?”
順治這幾日被嬪妃鬨得頭疼,此時又見烏日娜明眸皓齒,不由生出幾分憐愛,遂笑道“你想唱曲兒呢,還是跳舞?”
烏日娜清脆答道“臣妾想要舞一套《江海凝清光》1!”
《江海凝清光》相傳為唐時著名劍舞伎公孫大娘所創,杜甫見了她舞藝之後,歎為觀止,曾作詩相讚。
大後拊掌笑道“好,這個顯女子英姿颯爽!”
淑懿掩銀絲彩蝶織錦衣袖中手指緊緊攥起,瑪瑙垂珠護甲幾乎要將袖口花繡劃破,為了大限度地保護自己,她不得不賭上這一賭。
隻見烏日娜躬身揮劍,如龍騰祥雲,鳳旋九天,劍光璀璨,舞姿矯健,劍颯爽與舞妖嬈如流火閃耀,又如清波搖漾,淑懿不覺冷汗涔涔,計算著她一招一勢,終於,那一招“羿射九日”,終於使了出來,就電光火石地一瞬間,淑懿突然下意識地伸臂,狠狠地將淑惠妃向後一扯,幾乎就同時,烏日娜伸出左腳似乎踩到了金磚地上滑膩之物,向前一撲,她收勢不及,那劍尖直向淑惠妃刺過來,嚇得淑惠妃鬼哭狼嚎。
管淑懿扯了淑惠妃一把,那劍還是刺穿了她蟬翼紗鑲邊煙霞紫花羅旗裝,她雪白臂膀上劃出長長一道口子。
烏日娜也嚇壞了,臉色蠟黃跑過來,心急如焚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翊坤宮亂作一團,連太後也扶著蘇茉爾手走到淑惠妃桌案前,問長問短。貴妃忙遣人去宣太醫。
一時太醫來了,瞧過之後,沉吟片刻,又拾起烏日娜落一旁青霜劍,輕輕嗅了幾下,他為難地看看太後和皇帝,隻得如實回稟道“娘娘隻是蹭破一點皮肉,本沒什麼大礙,但是,那劍上似乎有南天竹毒,幸而傷口不深,毒性並未滲入肌理,不然,再深入寸許,隻怕娘娘要有性命之憂。”
一臉茫然烏日娜這時才反應過來,“撲通”跪下,哭訴道“太後皇上明鑒,臣妾並未劍上喂毒啊!隻因地上有油膩,才使臣妾摔倒,臣妾並不是有心!”
“不是有心?”人叢裡鄙夷一聲斥責,眾人尋聲找去,原來是孔四貞,穿著一套茜色雲緞旗裝,嬌嬌俏俏地立一株墨菊之側,“你這一套《江海凝清光》不是受九宮格啟示而創,共有一十八套招式,其中第十一招‘羿射九日’,乃是右足踩中宮,左足邁向下三宮第一格,所以,隻要下三宮第一格左上方潑下油膩之物,你劍就一定會刺向淑惠妃,你實是精心計算好了。”
烏日娜聽孔四貞說得透徹,現出心虛彷徨,卻仍然強辯道,“四貞格格武學精湛,臣妾佩服,可是,臣妾並沒有地上潑下油汙!”
“那麼這地上鬆節油又是從哪兒來呢?”孔四貞伸指向地上醮了醮,舉起一指,道,“合宮宴飲,若說地下有些油汙也是平常,可誰又會把治傷鬆節油帶到這裡來?”
孝莊聽孔四貞解說了半日,也大致有了數,此時便朝太醫揚一揚臉,道“鐘太醫,去查查太醫院記錄,看看都是哪個宮院領過鬆節油。”
鐘太醫領命去了。一時來稟道“下官命醫女查過了,宮中近兩個月來,領過鬆節油,隻有啟祥宮烏日娜格格侍女格根。”
格根本是立人叢之後,聽到鐘太醫之言,癱軟跪地,道“回稟太後,前兩日格格練劍時扭傷了腰,叫奴婢去太醫院領些鬆節油——奴婢是奉命行事啊!”
孝莊犀利如刀刃目光向烏日娜臉上一掃,沉聲道“有沒有這回事?”
烏日娜無力地委地,道“臣妾是叫格根領過,可是……可是……也不能憑這就說是臣妾害人啊……”烏日娜終究年紀小,她越說越心虛,她越說越是聲如蚊蚋,莫說孝莊與順治,就是殿中之人都已感覺到她那顆惴惴不安心。
孝莊忽然抬眸向圍著人環視一圈,她這一掃之間,就如驀地劃出一個火圈,活生生將那些幸災樂禍眼神燎得灼熱。
她撫了撫腕上套福壽綿長赤金嵌珊瑚鐲子,淡淡地一句“把格根帶到慎刑司,看守起來,烏日娜留下,皇上你陪哀家這兒,把事情問清楚。”
嬪妃中多半人想要把這場熱鬨看到底,但孝莊一言既出,誰也不敢違抗,眾人隻好戀戀不舍地悵然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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