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的煩惱往往很多,花樣翻新,聞所未聞的都有,但是窮人的煩惱麼,大體上就是一個字,窮。
劉協很窮,窮出了新境界。其實他父親,漢靈帝也不富裕,因此當上了皇帝的時候才會拚命斂財,然而劉協一來沒有他父親的厚臉皮,二來也沒有他父親的資本,所以現在兩袖清風,皇家的私庫當中連老鼠都呆不住……
有人說,窮的隻剩下骨氣了,就不能連骨氣都沒有了,但是也有人說,都窮得隻剩骨氣了,還要骨氣有什麼用?
那麼,當一個人窮得叮當亂響的時候,還要不要骨氣?
要不要麵皮?
劉協無法做出回答。他拉不下麵皮,又舍不掉僅存的骨氣,於是大朝會在這樣毫無結果的問答之中結束了。
……這裡是窮鬼的分割線……
劉協的難題,其實對於不怎麼看重麵子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比如郭嘉。
當郭嘉聽聞了此事之後,就不由得嗤笑出聲,然後說道:“哈哈,哈哈,此事有何難?令朝中大臣各自抄撰六經,陛下隨便寫些字,也就對付過去了……金玉之物皆俗物也,文章方為千古事……”
荀彧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當然,精神上麵的價值和物質上麵的價值,一向以來就難以做一個標準性的衡量和換算,郭嘉這樣的作法,其實也是一種應對方式,但是問題是劉協做不了。
“驃騎將軍如此……”荀彧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郭嘉,“究竟有何用意?”
雖然外邦使者帶來的所謂禮物之中,確實有些和中原的花紋雕飾完全不一樣,但是說這些東西全數都是大秦身毒使者萬裡迢迢轉運過來的,也不太可能……
畢竟這些財貨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都會動人心魄,要是沒有一支忠誠且強盛的護衛,怎麼可能做得到?而很明顯的是,不管是那個大秦的使者還是那個號稱是出身身毒的人,都沒有這樣的護衛,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麼驃騎將軍忽然給這麼多的財貨,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哈……不要說你想不出來……”郭嘉看了荀彧一眼。
“某隻是想到了兩個……”荀彧說道。
郭嘉說道:“那你說說看,看看我們想的一樣不一樣……”
荀彧歎息了一聲,說道:“其一,若無利,蚌鶴何相爭?”
郭嘉點了點頭,“正是……”
這個是很淺顯的問題,也很容易思索就得到的答案。就像是斐潛給的那三千人馬一樣,也一樣是一個誘餌,用來破壞劉協與曹操之間那種已經是危如累卵一般的關係。
人人都以為驃騎將軍派遣出來的是三千精銳騎兵,但是實際上並不是,其中隻有大概五百左右的騎兵老手,其餘的隻是經過短時間培訓,勉強從步卒轉職成為了騎兵的新手。當然,戰馬麼,倒是不擇不扣的戰馬,所以也不能說這些就不算騎兵了,隻不過不能算是驃騎麾下的精銳罷了。
當然,作為曹操,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都表示這些是驃騎精銳,是百戰之兵……
那麼這些財貨也是如此。
外邦敬獻,那麼這些財貨,算是陛下的,還是算是國庫的?是歸入少府之內,還是充於大司農之下?
這個問題,劉協不回答,又有誰能回答?
“其二,驃騎此舉,乃示威也……”郭嘉仰頭說道,然後歎息一聲。
荀彧默然。
之前山東士族看著關中雍涼並一帶的時候,總是覺得那邊就是荒無人煙,就是窮鄉僻壤,就是茹毛飲血的地方,就像是後世地域鄙視鏈,其實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了。
春秋戰國時期的地域鄙視鏈的底端,就是宋國。先秦諸子在學術和政見上百家爭鳴,但對於嘲笑宋國人卻共享著默契。春秋時期,宋國人就是地圖炮的靶子,在故事裡,他們被描述得傻裡傻氣,有著不符合常識的蠢笨,也算是為教育後人獻了身。
國有田夫,常衣縕黂,說的是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者,也是宋人。天雨牆壞大亡其財而疑鄰者,亦是宋人……
當然,宋國隔壁的鄭國,也是和宋國差不多,都是處於鄙視鏈的底端。鄭人買履,買櫝還珠,卜妻為褲的故事都是鄭國人……
西漢初期,是關中人鄙視關外人,到了東漢時期,這就兩百年關中兩百年關外,風水輪流轉,輪到了山東人鄙視關中人了。
而現在斐潛一方麵展示武力,一方麵展示財力,聽聞還要搞什麼青龍寺大論,簡直就是全方位的占據了上風位。比武力,不用說了,比財力,看看這些東西,說送就送了,就連原本山東人引以為傲的文化頂層,現在也要來攪合一下……
荀彧沉吟良久,忽然輕聲說道:“若是隻有這兩個方麵倒也罷了……某就是擔心驃騎還另有其意……”
郭嘉愣了一下,旋即坐正了些,“你是說……”
荀彧看了郭嘉一眼,說道:“當年驃騎還是微末之時,和你在潁川的那個賭約……難道你忘了不成?”
郭嘉一個激靈。在郭嘉的思維之中,確實是下意識回避了這個問題,經過荀彧點醒,不由得也是變了麵色,眼珠子轉動了幾下,驚訝的伸出手指了指,有些遲疑的說道:“你是說,驃騎將軍第三個方麵的用意,便是落在此處?”
荀彧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但願是某多想了……若真是如此,又將如何?”
郭嘉愣了片刻,也是搖頭歎息一聲,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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