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便是一小隊的驃騎人馬,衝了過去,旋即那些曹軍兵卒,便是噗嗤噗嗤的倒了下去,其餘的便是丟盔棄甲的四散奔逃。
場麵混亂至極。
石頭他站著,茫然著,現在沒有人號令他,嗬斥他,辱罵他,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緩緩的邁開腿,下意識的往前走去,卻沒有意識到他跟隨的,已經不是原本大漢的旗幟,而是那一麵在空中飛舞著的三色旗。
『救……救救我……』
忽然之間,石頭聽到了有人在呻吟,求救。
他一低頭,忽然看到了之前拿著棍棒毆打他,辱罵他的那名輔兵什長。
就是那一名滿臉橫肉,凶神惡煞,每天張口就是上頭有令,閉口就是代表大漢的輔兵什長。
輔兵什長似乎被驃騎人馬撞傷了,倒在地上,手臂扭曲著,一臉的血。
就像是那一天,石頭也流得滿臉的血一樣。
『過來救我……』那輔兵什長似乎看見了石頭,『我,我命令你……』
石頭呆立半響,然後開始低下頭,四下看著。
他看到了那根暗紅色的棍棒。
他走了過去,撿起棍棒,然後走到了倒地的輔兵什長麵前。
『你要……你要做什麼?!』輔兵什長瞪圓了眼,『我,我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大漢,我……啊啊啊……彆打我……彆打……』
石頭猛然發現,其實他並不弱小。
他的力氣其實很大。
血濺了起來,濺到了石頭的臉上。
這一次,石頭覺得,這血……
好燙。
從臉上,一直燙到了心裡。
……
……
『收兵了!』張繡甩著長槍上的血,對身側的護衛說道,『讓那些跑遠的兔崽子都回來了!麻辣個蛋,這些兔崽子,一放出來就撒歡!』
護衛嘿嘿笑,心想著,方才也不知道是誰撒歡撒得最厲害……
『斥候放出二十裡!其他人打掃戰場!』張繡左右看看,跳下馬來,然後摸了摸戰馬的脖子,嘿嘿笑著,『怎樣,跑得爽不?』
戰馬搖晃著脖子,噴著響鼻,呼哧呼哧的,然後朝著張繡的懷裡拱了拱。
『知道,知道了……』張繡一邊說著,一邊從馬背上拿下了水囊來,自己灌了一兩口,然後便是遞到了戰馬的嘴邊,然後又是摸出了一袋子的炒豆子,自己抓了一把咯嘣咯嘣的咬著,也同樣填了一把在戰馬的嘴裡。
『將軍!』一旁的兵卒問道,『那些曹軍民夫怎麼辦?』
『民夫?』張繡抬頭望去,看見在猗縣之處,左一堆,右一群的民夫,或站或坐,正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
『管他們……嗯……』張繡原本不想要管這些民夫之事,但是話說了一半,便是停頓下來。
張繡想起了斐潛之前跟他說過的話,想要當好一個將軍,必須要上馬會殺敵,下馬會管民。
他現在,正是站在馬下。
『嘖!』張繡皺眉,『按照流民條例先甄彆!再做安排!』
他不喜歡這些瑣事,可是他同樣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以他喜歡或是不喜歡來作為行事的依據的,而是應該不應該。既然碰上了,周邊又是以他為長,那麼他就應該拿主意。
兵卒領命,便是很快的開始收攏那些曹軍遺留下來的民夫……
驃騎兵卒做收攏流民的事情,其實都很習慣了。
這些年來,他們收攏了並州的流民,涼州的流民,河洛的,關中的,荊州的,連冀州豫州的流民也一樣都有……
而且在軍中,也是各個地區的人都有。
『有受傷的排這邊!』
『沒受傷的站那邊!』
驃騎兵卒站在人群當中指揮著。
曹軍民夫漸漸的開始排隊,似乎是有找到了主心骨。
又有驃騎兵卒提著一個乾糧袋子喊道,『有誰會煮飯的?誰是夥夫?出來幫忙挖個灶,給大夥兒煮點熱湯喝!』
『哎!誰會修理皮子?』
『有木匠沒有?有會箍桶的沒有?』
『……』
場麵依舊很亂,但是這種混亂,卻似乎多了幾分的生機,少了幾分的呆滯。
石頭默默的在隊列裡麵走著。
他習慣了排隊。
跟著前麵的人的屁股。
左腿挪一步,然後是右腿……
『嗨!』忽然有一名驃騎兵卒到了他麵前,呼喝著,『你!你這臉上手上都是血,受傷了沒有?』
『……』石頭茫然的抬起頭來。
一名穿著一身甲胄的兵卒,站在他的麵前。
石頭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
因為在曹軍之中,能穿一身盔甲的,都是曹軍正卒,甚至是曹軍什長以上的級彆。
『問你了,你臉上身上這些血……是哪裡受傷了?』驃騎兵卒問道。
『我……我打死了個人……』石頭說道。他沒想過要說謊,他也從來都沒有說過謊。『在那邊……這血是他的……』
驃騎兵卒微微皺眉,『你打死的是誰?是什麼人?』
驃騎兵卒說著,揮動了一下手,似乎向某個人發出了一個指令。
『是那個打我的……他之前拿棍子打我,我……他受傷了,在地上,我拿棍子打他……』石頭神誌還有些恍惚,顯得有些呆滯。他想說的是,他殺了那個曹軍輔兵什長,臉上身上沾染的是那個輔兵什長的血,不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說清楚,所以沒頭沒尾的說得很是混亂。
石頭看到那個驃騎兵卒的眉頭開始皺起來了。
他熟悉這個表情,他心裡想著,壞了,完了,我要死了……
另外一名驃騎兵卒走了過來,手中提著幾根長短不一,材質不同的棍子,都沾染了些血。
『來,看看,你是用那個棍子打的……』
石頭低下頭,看了看,指了指那根原本屬於輔兵什長的暗紅色的短棍。
『哈。』那驃騎兵卒眯了眯眼。
石頭平生是第一次殺人,害怕對方把自己當成凶徒,於是又有些混亂,有些著急的解釋了一遍。
『他原先是管我們的……之前他也用這根棍子打死了我弟弟……又打我……我,我是……』石頭結結巴巴,試圖努力說清楚之間的關係。
『好樣的。』
一根大姆指豎到石頭麵前。
『啊?』
石頭愣住了。
從來就沒有人誇過他……
從來沒有。
石頭呆呆的盯著那個大拇指,然後忽然之間,感覺到心中發酸,眼眶發熱,『我……我我……』
『小兄弟好樣的!哈哈哈,沒事沒事,我看你這臉上還有舊傷沒好,到那邊去,對,讓醫師給你看一看……』驃騎兵卒哈哈笑著,拉著石頭走向了另外的一列,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好樣的!』
『我……我是好樣的?』石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之前聽到的對於他的評價,都是賤民,刁民,狗崽子,該死的廢物,下賤的泥腿子,聽不懂人話的牲畜……
為什麼到了這裡,他竟然變成了好樣的?
『你叫什麼?』那驃騎兵卒問道。
『我……我叫石頭……』
『沒有大名麼?』
『沒,大家都叫我石頭……』
『哈哈,我們有好多人都叫石頭!』那驃騎兵卒笑著,將石頭帶到了另外一隊之中,『我以前有個朋友就叫石頭……叫石頭的都好,都是好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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