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苦舟像是長在野外的雜草,風吹日曬,接受歲月的洗禮。皺紋一道一道刻在眉頭上,猶如年輪寫進樹乾裡,那是時間的見證。他的眼睛渾濁不堪,雙手變形,且粗糙。脊背有些彎,那是被生活的重擔壓下來的。
而富家太太的張如珍,她麵容姣好,氣質端莊。臉上是精致的妝容,身穿高定長裙。體態輕盈,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出身。
如果鹿子初是江苦舟,麵對昔日戀人這般光鮮亮麗出現在自己麵前,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雲淡風輕。一定會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江苦舟不同,哪怕自己身上沒有一處比得過人的,他也毫不在意,沒有任何心怯。
對比起這份坦然與豁達,鹿子初自愧不如。
不過劉嬸就不同了。她雖然穿著一身新衣,但眼神低垂,間或倉惶抬頭,一副小家子氣。那也是無法避免的,作為一個農村老太太,她一生之中也見不到什麼太大的場麵。
若是江苦舟與張如珍在一起,說不定今天看到的張如珍也會是劉嬸的模樣,像是野地裡雜草,絕對不會是這樣猶如玫瑰,一看就是花中之王的風範。
鹿子初唏噓不已。
江圖南一看到江苦舟走進來,立刻起身,聲音哽咽了,“爸……”
江苦舟露出一個複雜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失態。
眾人落座,服務生開始上菜。但誰都沒有吃的心思。
費景元滿了一杯酒,起身看著江苦舟說,“江老弟,這麼多年你含辛茹苦把圖南養大,我感謝你的大恩。”
說完,一飲而儘。
江苦舟看著江圖南,卻透過他看到了二十三年前。
那個時候,他還在龍城的臨市當鄉村教師。
那一天,他正在上課,就被人從教室叫回了家。說是有人找。
江苦舟對來人的身份猜測良多,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張如珍。
張如珍一看到他,就默默垂淚。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
那孩子生得極好,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也不怕人,見了自己就直勾勾看著。下意識裡,他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呆傻。於是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張如珍先打破了沉默,“苦舟,很抱歉這次不請自來。”
“你能來,我便知道你遇到了難事。”
“你這麼說,我心裡更難受了。”張如珍如是說,“不過,我的確遇到了難事,除了你,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幫助的人了。”
“你但說無妨。”
張如珍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也哭了出聲,“苦舟,我求求你給這個孩子一條生路。”
江苦舟大驚失色,立刻把孩子接過來,將張如珍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張如珍如泣如訴,斷斷續續說,“這個孩子早產,身子骨不好。而且,他們家裡懷疑他身世不正。”
這話說的沒有那麼直白,但江苦舟已經心領神會。他和張如珍也是自由戀愛,但那個年代處對象也十分保守。兩個人也一直克己複禮。後來分開不到一個月,張如珍就在家裡的安排下,另嫁他人為婦。
既然孩子早產,很多人都會認為是上一任的爛尾工程。
江苦舟抱著孩子的手有些無措,他著實沒想到這回事這般複雜。他也不知道張如珍所求,自己該不該答應。
“那他父親——你丈夫他——”他很努力,也沒有把話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