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護帶兵打仗了一輩子,對大鄴的兵力財力都很有數,現在要是能一舉踏平突厥,他絕對不會叫朝廷與突厥議和。
是因為打不下來,不必這樣損耗自身,戰不如和。
和親也行,反正和他是無關的,目的都是為了兩國太平,戰事止息。
可是要把這個突厥公主弄到沛國公府——
薑護果然變了臉色“官家,沛國公府與突厥王廷牙帳,是有實打實的血海深仇的。”
他縝著臉,聲兒也發沉“大鄴與突厥是宿仇,可昔年手刃延莫可汗的是薑家人,臣的高祖父也死在突厥人手中,這是磨滅不掉的,是薑家與突厥的仇。
臣並不是說要尋仇,要報複。
突厥要議和,臣也讚成,此時用兵,並非上策。
臣是領兵之人,心中明白。
突厥要送公主入京和親,臣亦不敢多言。
肅王殿下要娶那異國公主,臣心裡其實覺得不妥,但殿下思慮周全,也必定有萬全之策,能看好這個異國公主。
臣為大局著想,當日在福寧殿時,也沒反駁什麼。
可今天官家與臣說,這異國公主要嫁給三郎,要入沛國公府——”
薑護有些說不下去。
然則隱在廣袖下的另外那隻手,攥成了拳,捏緊了,用了力道,骨節泛白。
他會這麼說,本就在晉和帝意料之中。
晉和帝一聲長歎“所以朕並沒有一口答應,隻說公主金枝玉葉,既要和親,本該是嫁給朕的皇子們,再不然也是宗室子。
你家三郎出身雖然尊貴,沛國公府門楣顯赫,可終歸不是宗親,於大鄴禮數而言,不合適,暫且打發了他。
讓李福去叫你進宮,就是跟你商量商量這個事兒。
薑卿啊,你為難,你們薑氏一族為難,朕何嘗不知道呢?
但現在事情變成了這樣,朕非要給徐照潤指婚,讓她嫁給大郎,她必定不肯,突厥也不會同意。
薑家為大鄴付出太多,犧牲也太多,朕都知道,如今要犧牲你家三郎的婚事尚且是小,要薑家接納一個突厥公主做新婦,這才是難人之處。
可朕……”
他一麵說,抬手捏著眉心又歎氣“薑卿,要麼你回家跟你家三郎商量商量?”
薑護的臉色就變了。
後來薑護甚至忘了他是懷著怎樣複雜的心情離開的福寧殿,出的宮。
官家錯了嗎?
他不能這樣想。
天子是君,君為尊,尊者如何會錯?
薑護自問不是愚忠之人,但在這件事上,也並不能說晉和帝錯了。
他知道晉和帝的態度,這突厥公主不娶也得娶,除非她自己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今日說看上三郎,明日又換了心思,相中彆家小郎君,否則是一定要進薑家門了。
晉和帝是為了家國天下,大局為重,隻能來為難他,為難他們薑家。
沒有直接一道聖旨指婚下來,已經是給足了沛國公府臉麵。
叫他們自己說,自己請旨。
也算是給足了薑家體麵。
隻是……
薑護從宮裡回家,麵色不虞,顧氏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勁。
尤其還是李福親自送他回來的。
在府門口接了人,顧氏又叫人好生送李福,從始至終,薑護一言不發。
還是她拉著薑護進的府中去。
把人帶回到主院去,顧氏屏退左右,才問薑護“從宮裡出來變了個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說,怪嚇人的,方才你這樣子給李內臣瞧著,他說給官家,官家豈不覺得你心生怨懟嗎?
你的那點兒不滿,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何況是李內臣那樣的人精呢?
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進宮之前還是好好的。
還說等到突厥議和之事結束,正好趁著小妹妹還在京,清沅的身子也好了不少,能下床走動,一家人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到京郊去遊玩兩日,也高興高興。
突然李福就到家裡來了,進了一趟宮,再出來,就這樣子了。
薑護反拉著顧氏的手“叫人去把大郎和三郎都叫來,我有事情說。”
顧氏心內惴惴,可還是快步出去吩咐了。
又叮囑了丫頭們,不許進屋裡,叫退遠一些守著去。
連奉茶上點心都不讓進門的。
薑元曜和薑元徽很快往主院而來,見了薑護夫婦麵色,兄弟二人麵麵相覷。
還是薑元曜試探著問“阿耶,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薑護一隻手搭在扶手上,並沒有理他,反而轉過頭來先去看薑元徽“前幾天你去戲樓給你表妹買話本,就是接了珠珠和宛寧回家那天,她們兩個是跟突厥公主一起的,你跟那個突厥公主說話了?”
薑元徽眼神閃了又閃,接了他的話就說沒有“我隻是在樓下見到珠珠和二嫂要走,正好遇上了,接了她們一起家來,公主連樓都沒有下,何曾與她說什麼話。
兒子從不孟浪。公主是為和親而來,以後是要做肅王側妃的人,兒子是外男,當然與她保持距離。
那天……”
他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來,皺了下眉“珠珠與二嫂說了幾句,公主似乎也不是那麼客氣,出門的時候兒子回頭看了一眼,公主就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正好與兒子對視了一眼。
但也就是一眼而已,兒子就出門走了。”
“僅僅是這樣?”
薑元徽又堅定點頭說對“阿耶,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薑護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了。
這要怪誰去?
怪三郎生的好看?怪他們夫婦把他生得好養得好?
還是要怪徐照潤一個公主跟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似的?
怪不得官家會說什麼一眼鐘情,驚為天人。
還真就是一眼定情的事兒。
顧氏隱隱的品出些不對勁兒來,她也擰了眉心,轉過頭來問薑護“官家召你進宮,難不成竟是與三郎有關的?是突厥公主到禦前去說了三郎什麼嗎?”
薑護本來也沒打算瞞著,而且這種事情也瞞不住。
他搖頭說不是“官家說突厥使臣進宮回話,突厥公主不與肅王為妾,看上了咱們家三郎,要嫁三郎為妻。
三郎雖不是宗室子,可沛國公府勳貴人家,最要緊是公主喜歡,鐘情三郎,非三郎不嫁。”
“什麼?!”
薑元徽騰地站起身來,他一時聽了這話又氣又急,胸膛起伏不定,臉色驟然變了。
薑元曜怕他氣出好歹,趕忙去拉他坐下“你喝口茶,順口氣,先不要著急,聽阿耶把話說完,快緩一口氣。”
他一麵說,一麵給薑元徽拍著後背順氣,生怕他一口氣倒不上來似的。
顧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將信將疑道“就……因為戲樓裡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