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辭在月皊身側躺下來,月皊感受著他身上涼風一樣的氣息,有些怔茫地望著屋頂。
她放在一次的手慢慢攥起來,努力克製著心裡的不舍。可還沒有等她開口,江厭辭先一步開口。
他問“今晚怎麼不抱我?”
月皊怔了一會兒,才慢慢側轉過身去。她輕輕地朝江厭辭挪去,像往常那樣雙手抱住江厭辭的手臂,將他堅硬健碩的胳膊緊緊抱在懷裡。
她再前挪了一點,將額頭抵在江厭辭的肩頭。
在江厭辭看不見的時候,她無聲地輕歎了一聲。
三郎今日這樣累,她又於今日見過李淙,今日恐怕不是很好的開口時機。
明日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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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漳從江厭辭府中的宴席離去後,又在彆處飲了酒。天色黑下來,他在歸府的途中忽然改了主意,讓車夫調轉方向,去了玉瀾畔。
不管外麵如何,玉瀾畔一到了晚上就變得歌舞升平熱鬨美好。
李漳他的酒量遠沒有江厭辭那樣好,他今日飲的酒有些多了。但是李漳從來不會讓自己醉酒,飲多了酒水之後倒也不會犯糊塗,最多有些腦袋發沉,不大舒服。
馬車在玉瀾畔停下來,李漳跳下車輿,望向靜停在水麵上的畫舫。
他在原地佇立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
李漳登上離娘的畫舫時,隨意一掃,瞧見今日水麵上的河燈尤其多。這河燈他見過,知道是離娘疊的。
她疊的河燈和旁人不大一樣,他一眼便能認出。
還沒邁進離娘的畫舫,李漳聽見從裡麵傳來男子的聲音,再一聽,說話這人細著嗓子,還有幾分耳熟。
“……你且先將東西收拾好,到了月底,殿下會派人來接你進府。”
李漳繼續往前走,看見說話的人,正是李淋身邊的一個內宦。那個乾瘦的小太監瞧見李漳愣了一下,彎腰行了禮,匆匆下了畫舫。
李漳立在內舫的門口,望著離娘。
離娘靠著窗側身而坐,正垂著眼睛安靜地疊著河燈。
“你同意去李淋的府上?”李漳問。
離娘慢慢抬起眼睛來。她天生一雙很媚的眼眸,今日又因為飲了酒,眼尾微紅,豔麗如魅。她媚眼如絲地望過來,眉眼間帶著脈脈柔情。
她說“我能拒絕四殿下的法子,隻有一頭跳進水中。”
李漳沉默地盯著離娘好一會兒,毅然轉身。他大步往外走,踩過搭木,剛踏上岸邊,就聽見了巨大的水聲。
李漳生生停住腳步。片刻後,他轉身而望,水麵晃動,一盞盞河燈浮萍一樣飄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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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李淋陷害李漳與陳貴妃有染,聖人大怒,剝去李淋皇籍打入天牢。
李淋驚慌無措。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他是被陷害的!他跪地求饒,先求了聖人,再求皇後。皇後冷臉怒斥,翻臉不認人,恨不得聖人多加降罪。
李淋盯著高座之上的皇後,心中一片冰寒。繼而恍然,自己為皇後做事這麼久,今日成了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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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漳很煩。
想要誣陷他與陳貴妃的人當然不是李淋,而是皇後。之前江厭辭去宜豐縣時已經掌握了罪證,甚至偷偷調換了那條帕子。
再加上李漳手裡掌握的皇後所做的另外幾件惡事的罪證。李漳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一朝將皇後從高處拉下來。
然而他沒有等到那個合適的時機,終究是以手中的物證要挾了皇後,先除掉了李淋。
“後悔了?”江厭辭問。
“後悔啊,當然後悔了。”李漳搖搖頭,為二人斟酒。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一定會後悔,可是即使明知道自己會後悔,時間倒流,他仍然會這樣做。
他不能讓離娘成為第二個漱禾。
漱禾是瑛瑛的生母,他那個慘死的發妻。
“孫祿,”李漳側首吩咐,“尋個宅子,將她安頓起來。”
“是。”孫祿應下。
然而孫祿還未轉身,李漳又阻止了他。
“罷了。”李漳臉色不大好,“不必管她死活了。”
江厭辭側首吩咐孫福“去尋個宅子,將那個女人安頓起來。”
孫福詫異地看了江厭辭一眼,又飛快地偷看了李漳一眼,應了聲是,轉身去辦。
李漳看向江厭辭,皺著眉,眉眼間帶著幾分不讚同。
江厭辭飲儘杯中酒,望向李漳,道“所有你不能在明麵上去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做。”
李漳抬眼,審視著麵前的江厭辭,神色逐漸變得凝重。
雖然他與江厭辭走得近,偶爾也會拜托江厭辭幫忙。可這還是江厭辭第一次與他說這樣的話。
這似乎代表著什麼。
可是李漳不敢輕易下決定。江厭辭與他以前結識的京中人不同,李漳時常要換一種思維去品琢江厭辭的言行。
在李漳還未確定江厭辭這話用意時,江厭辭再開口補了一句“在我棄爵之前。”
李漳驚訝地看向江厭辭,問“厭辭,你要做什麼?”
江厭辭答得光明正大“送你上龍椅。”
李漳下意識地環顧左右,即使這裡是他自己的府邸。他重新望向江厭辭,沉默了良久,才笑言“厭辭,你是不是醉了。”
當然,兩人都清楚江厭辭從未醉過。
江厭辭緩聲道“羽劍門幫你父皇鏟除了多少異己,我便可以幫你多少。”
江厭辭再道“我沒有太多時間,若你無意,我會去找李渡。”
“沒有我殺不了的人。”江厭辭沉聲。
李漳望著坐在對麵的江厭辭,覺得此刻的他就像一柄出了鞘的鋒利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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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江厭辭回府時,剛好遇見來尋月皊的小郡主李姝遙。華陽公主身邊的馮嬤嬤走在她身前,為她領路。
李姝遙眉眼間掛著淺笑,開口“我來尋廿廿。”
江厭辭看了她一眼,輕輕頷首,便繼續往前走。
李姝遙也沒故意避一避,與他同行往觀嵐齋去。
兩個人拐過一道寶葫蘆門,沉默了許久的李姝遙隻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好幾年沒有見過了,這些年可還好,哥哥?”
江厭辭神色如常,腳步也未有停頓,隻是很隨意地輕輕點了下頭。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李姝遙再次低聲道“父王很惦記你,有空回去聚聚。”
“好。”江厭辭應聲。
李姝遙便不再開口,亦放慢了速度,等江厭辭往前走去了一些,才繼續往前去。
在前麵的引路的馮嬤嬤知道李姝遙與江厭辭說了幾句話,倒是完全沒聽見二人說了些什麼。她微微皺眉,想著這事情一會兒可得向公主稟告了。
江厭辭回到觀嵐齋時,月皊正坐在院子,江雲芽坐在她對麵。她拿江雲芽做實驗,不停地在她臉上貼上花鈿再摘下,試驗著她新做的這些花鈿哪些更好看,哪些還需要更改。
“累不累呀?”月皊柔聲問。
“不累。好看的!”江雲芽捧著小鏡子望向自己的小腦門,“三姐姐,我可喜歡啦!”
月皊彎唇。
看見江厭辭邁進來,江雲芽立刻從石凳上跳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好。她有點害怕三哥哥。
江厭辭卻沒看江雲芽,目光直接落在月皊的身上,道“小郡主來尋你,很快就要過來了。”
月皊“哎呀”了一聲,喃喃“居然都這個時候了。”
她低下頭瞧著江雲芽,摸摸她的頭,柔聲“姐姐和小郡主有約要出去一趟。明日再給芽芽做新的花鈿貼好不好?”
“好。”江雲芽乖乖地應著。
李姝遙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小院門口,江雲芽的奶娘便立刻將小主子抱起來,告退離去了。
在李姝遙還未走近時,江厭辭對月皊說“你那個畫舫上的友人出了點事情。”
月皊愣了一下,問“離娘姐姐嗎?”
江厭辭點頭。
“她怎麼了?離娘姐姐出什麼事情了?”月皊急得去攥江厭辭的袖角。她明澈的眸中瞬間浮現了擔憂。
“不小心落水,略染風寒。”江厭辭頓了頓,“明日帶你去見她。”
“哦……”月皊慢慢點頭,輕輕舒出一口氣。
“廿廿。”李姝遙眉眼帶笑,快要走到跟前。
月皊立刻彎起眼睛,淺笑著迎上去。
江厭辭沒在在原地多留,穿過庭院,直接去了書房。
一道人影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將一封信交到江厭辭的手上。
江厭辭暫時沒有拆信,沉吟了片刻,開口“令門中眾人暫緩手中事情,皆來長安一趟。”
“是。”青山應下。
江厭辭這才拆了信,又麵無表情地寫了回信,遞給青山。青山悄無聲息地退下,身影轉身間消失不見。
江厭辭沉默地於書案後多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
月皊並沒有拉著小郡主李姝遙進花廳,而是在庭院裡的花亭裡暫時坐下。
江厭辭看了一眼李姝遙,然後將目光長久地凝在月皊的身上。
她眉眼間帶著笑,正在給小郡主李姝遙介紹盒子裡的花鈿。
“呀,這盒裡麵都是各種魚形狀的,好可愛。快送我。”李姝遙嬌憨地說。
月皊搖頭,軟聲“彆的都行。隻這盒不行。這盒是要送給彆人的,正好一套。喏,給你貼這個。”
李姝遙望了一眼月皊手裡的桃花枝花鈿,欠身湊過去,讓月皊幫她貼在額頭。
她們兩個本是約好了要去逛九環街。李姝遙瞧見亭中石桌上擺著好些花鈿,便要月皊給她貼一個。
“貼好啦。”月皊鬆了手,舉著小鏡子給李姝遙瞧。
李姝遙一邊對鏡自望,一邊語氣隨意地問“廿廿,小郡王對你好嗎?”
“很好。”月皊應了這樣一句,沉默了片刻,才又低語“可我不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是嗎?”李姝遙將目光從鏡中收回,隨口問一句,心裡生出一絲惋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