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夫人沉默地回憶起來。
“當年為了萬無一失,尋找的孕婦,大多都是賤籍的丫鬟、妓女,還有女乞丐。掐著日子,隨便找了男人讓她們懷上孩子。”這些話,江二夫人已經向審問的官員交代了無數遍。
月皊睜大了眼睛,認真地聽著。
江二夫人皺了皺眉,望向月皊,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你的親生母親倒不是。”
江二夫人對關在小黑屋的七八個女人沒太大印象,分不清誰是誰。可唯獨對月皊的親生母親印象很深。
因為那個女人實在是長得過於美貌,一張異常白皙的芙蓉麵有著攝人心魄的美。她身為女子,也為那樣的容貌驚撼。
若不是因為那個女人被抓來時,肚子已經很大了。江二夫人甚至懷疑江二爺會忍不住自己要了那個女人。
“二嬸娘,那我的親生母親是什麼人呀?”月皊急急地問。
江二夫人從思緒裡回過神來,再開口“機緣巧合撞見的。”
月皊的眉頭徹底擰巴起來。
“一個大晚上,我從寺廟上香回來。看見一個大著肚子的婦人獨自而行。那樣美貌的女子,卻穿著粗布衣,身量也消瘦。一看就像是從哪裡逃出來的。我把她帶回去,問她叫什麼家在何處,可是她什麼都不說……”
江二夫人彎下腰一陣咳嗽,坐牢的這段時間將她的身體從裡麵敗壞了。
“你在哪裡見到她的?哪一日?”月皊心急如焚地詢問。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江二夫人咳著搖頭。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她哪裡還記得那麼清楚。
月皊呆怔了一會兒,整顆心臟都快要被悲痛淹沒。她忍下想哭的衝動,亦忍去聲音裡的哭腔,再軟聲問“二嬸娘,你還記得我的親生母親長什麼樣子嗎?”
江二夫人身體不舒服,人也變得煩躁了,不再想理月皊。
“二嬸娘,求求你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月皊終是沒有忍住,眼淚簌簌落下來,弄濕了她蒼白的小臉。
“很美。很白。身量不高,纖細柔弱。”
月皊手忙腳亂地打開盒子,將準備好的筆墨拿出來攤在地上。
“您說,我聽著!”
“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細眉。”
“我長得像她嗎?”月皊顫聲問。
江二夫人的目光在月皊的臉頰上審視了一會兒,才緩緩搖頭,道“臉型相似,口鼻略像。其他的倒是一點不像。”
月皊連連點頭,握著筆開始畫。可是她握筆的手不停地抖,描繪臉型輪廓的線條就那麼歪了。她趕忙將紙揉成團推到一側,在新的白紙上重新畫。
月皊望著自己發抖的手,頭一次責怪自己的呆笨。她畫畫的水平不太好,本就可能畫不好,如今握筆的手又不停地抖著,完全不知道怎麼落筆。
急得她不停掉眼淚。
手中的筆忽然被人拿開。
月皊疑惑地抬起眼睛,看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殿下……”
李淙在臟亂的地麵蹲下來,握著筆開始描畫女子的輪廓,開始畫眉時,他問“細眉,彎還是直?”
“彎的。”
李淙描繪出一雙細眉,再問“眼睛呢?”
月皊胡亂擦了擦眼淚,然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李淙筆下女子的輪廓。
江二夫人脫口而出“媚。”
這形容實在是太難畫。
“眼型是怎樣的呀?媚……哪裡媚?”月皊抬手抓著牢房的鐵欄杆,急聲問。
“鳳眼,眼尾略挑著,非常嫵媚的一雙眼睛。”
見李淙畫好了一雙眼睛,月皊急忙軟聲說“二嬸娘說我親生母親的口鼻長得與我有些相似,殿下可以照著我來畫口鼻。”
李淙“嗯”了一聲,蘸墨描繪,卻並沒抬眼去看月皊一眼。
——哪裡需要照著她來畫?她的模樣早就烙在了他心裡,即使瞎去雙目,亦能繪出。
月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一個女子的容貌逐漸出現在白紙上,她凝望著畫中人,想著這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畫好了。李淙擱了筆,舉起畫卷,給江二夫人看。他問“還有哪裡有出入?”
江二夫人看了看,又指出幾個不像的細節。
李淙按照她所說,重新畫了一幅。這次他將畫卷舉給江二夫人看,江二夫人連連點頭。
“是這樣!就是這樣!”江二夫人臉色逐漸發白,好像想起了當年這個女人慘死的場景。
這些年,壓在江二夫人心裡的罪惡,並非是調換孩子偷取權勢富貴,而是關押在間黑暗屋子裡的七八個孕婦。每每午夜夢回,都是那些可憐女人和無辜嬰孩的索命。
望著畫卷中的女人,江二夫人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悲愴難忍。
月皊慢慢站起身,望著牢房裡痛哭的狼狽女人。這個女人此時的模樣很可憐,讓她想到曾經被關在牢房裡的自己。可是這個女人又是那麼可恨,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是被她殘害至死。
月皊移開目光,望向畫卷上的陌生女人。她的眼睛在落淚,心裡也在落淚。
“給你。”李淙將手中的畫卷遞給月皊。他亦抬眼,目光深深地凝望著她。
這便江二夫人的鬼哭狼嚎聲驚動了獄卒,也被外麵的江厭辭聽見。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又被嚇哭了。
江厭辭快步奔進來,看見他的月皊與太子李淙立在一起,李淙正將手中的畫卷遞到月皊的手中。
江厭辭停下了腳步。
李淙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江厭辭,他輕皺了下眉。
李淙下意識地望了月皊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帶著小春子繼續往天牢的深處走去。
他今日要調查的事情還沒有查完。
月皊回頭望了江厭辭一眼,又收回目光。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放在一側,將筆墨紙硯收進盒子裡,然後才抱著木盒和親生母親的畫卷,朝外走去。
她走到江厭辭麵前,仰起一張濕漉漉的小臉望著他,啜聲“我知道我的親生母親長什麼樣子了。”
月皊低下頭,望著手裡捧著的畫卷。
她很好看,很溫柔,看上去就很好很好相處的模樣……可是她一日也未見過她。
江厭辭的視線順著月皊落在畫卷上,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他幫你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