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與守衛的衝突已經開始了。
紛亂的人影衝撞著、不斷有人影撲倒。
無數災民蜂擁向前,衝撞著守衛結成的陣腳。衙門的兵丁結成基礎的軍陣抵禦災民的衝擊。
但是在這人海之下,防禦陣勢很快被衝垮,兵丁們被衝散開,三三兩兩各自為戰。
而後邊的錢府守衛家丁就更加不堪了,剛一接觸就陷入了與災民們的混戰之中。
災民們看見這麼大一座糧倉,眼睛都綠了。饑渴、憤怒、嫉妒、仇恨,周圍的喊殺聲刺激著神經,滿腔熱血在沸騰、在燃燒。這可惡的奸商,這可惡的衙門,他們官商勾結,坑害老百姓!
災民不斷向前衝撞著。連帶著其中的城裡的居民,也裹挾著向前衝去。
有刀又如何?衙門的人又如何?本來就是爛命一條,本來就活不成了。這些人間的惡人,咱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災民們連年饑寒交迫,枯瘦、虛弱。但麵對身強力壯、武器鮮亮的守衛,卻依然爆發出了狂熱的鬥誌。不斷有災民倒下,卻依然不斷有災民衝鋒上前。
守衛們的防線被擊潰。
他們被災民的海洋分割開來。
但是,他們的單兵作戰能力依然遠勝過災民。他們不僅武器鮮亮,而且吃得飽飯,更有武藝在身。
然而,在災民悍不畏死地衝撞下,有守衛也開始倒下了。
有火把摔落在地,掙紮著燃燒了一小會兒,慢慢地黯然熄滅了。熄滅前的那一簇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地上的鮮血。
粘稠的鮮血在地麵鋪展開,不同人的鮮血在地麵交彙。它們在連成一片,如暴雨後的彙聚在街道上的積水。
地麵上的鮮血流淌著,不斷有新的鮮血流入,很快便彙成了一片汪洋。
粘稠的鮮血不像是利落的雨水,它們緩緩地蠕動著蔓延,卻又很快地順著街道流下。
它們
隨著路麵流淌,流過碎石縫隙。它們在路麵的坑坑窪窪處聚成一汪一汪,暗紅卻刺眼。
它們流淌過無雙擁擠的腳底,腳掌的主人踏著它們,瘋狂地衝鋒向前,成為新一個鮮血的供應者。
火把掉在地上,在鮮血中掙紮著,很快便熄滅了。
高鳴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心臟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利爪撕裂開。
漆黑的夜空中,他感覺有一雙無形的大眼在俯視著自己。
如此多鮮活的生命就此消逝。消逝的生命變成了一道道罪罰飛入天穹,彙聚成一道九天金雷,懸在自己的頭頂。
高鳴軟到在屋頂,木然地環顧著這座小縣城。
從此以後,這座小縣城的名字恐怕要被很多人知道了。鮮血,會將它的名字傳揚出去。
忽然,高鳴看見遠處高樓上亮著燈光,燈光下有兩道人影,其中一人站在護欄前正向糧倉衝突之處眺望。
直覺告訴高鳴,這人自己應該見過。
高鳴飛快地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個望遠鏡來,向那處方向望去。
黑,很黑,太黑了。
燈火的光線太暗了,在望遠鏡中根本看不清楚。
但是仔細看,仔細看,那人轉過身來……
高鳴霍然放下望遠鏡,果然是曾經見過的人。
是這座小縣城的縣丞。
高鳴望了望糧倉方向的衙門兵丁,愣愣地發呆,腦袋在今夜各種巨大的衝擊之下轉得有些緩慢。
這兵丁,是縣丞叫來的?
對,肯定是的。
誰曾想過刀兵在手的兵丁們震懾不住災民?
如今雙方已經大打出手了,刀口見血,在喊殺聲、血腥味的刺激之下,人人都是殺紅了眼。局麵越發變得不可收拾。
這時,高鳴看見有一人騎著馬帶著一小隊人拚命向衝突的中心擠去。
馬上之人似乎在竭力呼喊著什麼,不斷向四下裡招著手。
高鳴聽不見他的喊聲,但是看他的模樣,應該是在竭力勸阻這場戰鬥。
馬上之人穿著官服,高鳴舉起望遠鏡看了看,看裝束,是肇寧縣的縣令?
那混亂的旋渦之中,沒有人能幸免,這些人也不例外。
不斷有人對他們大打出手,但是這些人拚命護住馬背上的縣令免力先前。
高鳴還注意到,這些人非常克製。他們刀不出鞘,都是憑著棍棒進行攔推。也不瘋狂地大打出手,而是拚命結成一團,護送著縣令前進。
甚至,有人在人群的衝擊下落了隊,被人群淹沒,被活活圍攻打死,卻依然沒有主動攻擊他人。這些人,克製到了可怕的地步。
那縣令的官服也破爛了,官帽也歪斜了,狼狽不堪,卻依然在不斷地掙紮向前。
他招呼著,嘴巴長得老大,聲音卻瞬間淹沒在混亂嘈雜之中。然而,他依然揮舞著雙手,大喊著,臉色漲得通紅。
看著這狼狽的縣令,高鳴感覺心頭湧起一股熱流。
血,終究是熱的。這世界上的血,還是熱的。
高鳴站起身來,邁開步子,在房頂上縱身起落,飛快地向那縣令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