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誌選擇了一處伏擊點,將自己的整個身子藏在一片亂石中,將手邊的弓箭隨手放在身邊。
他手裡握著的,是曹文詔給農夫們配發的火槍。
不是那種火繩槍,也不是大明最先進的連發半自動步槍,而是打一槍便須退出蛋殼,重新壓進去一顆子彈的老式步槍。
大明兵卒笑稱其為“由檢式步槍”。
槍是好槍。
就是子彈少了點。
這一次出來打獵,他隨身攜帶的子彈還不足三十發,除去打獵消耗,還剩下二十二發子彈。
陳興誌粗略計算著,如果兩槍打死一名建奴騎兵,他一人一槍即可弄死十一名豬尾巴頭……
若是按照曹文詔侯爺的軍功賞罰令,他這一次便能領到足足三百三十枚大明金幣,有了這些錢幣,便可買到三百三十畝肥沃的水澆地!
嘖嘖。
這生意,硬是要的!
陳興誌慢慢將槍口伸出去,瞄準一個貌似頭領的人物。
因為他發現,那人騎在馬背上的時候,腰身挺得筆直,不像其他騎兵那般微微駝著背。
“要是能打死一位建奴小官,哪怕是一名小小的牛錄額真,便能領到一百大明金幣的獎賞……”
牛錄額真乃建奴軍隊編製序列中,比較不起眼的角色,麾下約莫三百人左右,差不多也就是明軍中的遊擊將軍。
深吸一口氣。
憋住。
感覺咚咚咚的心跳,猶如一麵乾燥的牛皮戰鼓,在陳興誌的胸膛裡使勁的捶打著,震顫著,令他全身的血液開始加速流動。
耳邊呼嘯的風聲,消失了。
兩點一線。
一個小小的黑點,在那位建奴‘小頭領’的眉心位置微微顫動,總是穩定不下來,這讓陳興誌十分惱火。
嗎的,不就是一個建奴豬尾巴頭麼?
如此緊張,至於嗎?
不至於!
老子一槍崩了你狗日的!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滾燙的氣息噴在乾淨的積雪上,瞬間便融化了一小片。
陳興誌奇怪的看到,自己口鼻中噴出的熱氣,在雪地上融化出一個歪歪扭扭的文字來,定睛一看,似乎是一個‘天’字?
不對,天字下麵,還多了一個‘口’字。
約莫,大概,應該,似乎。
是個“吞”字吧?
陳興誌再一次抬頭,深吸一口氣,憋了三四個呼吸後,緩緩吐出。
如此次後,他的一顆心,終於完全平靜下來,就好像他瞄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獐兔,或者,一隻曾經羽毛豐滿的野雞。
這一次,他也不再追求一槍爆頭。
那種打法,聽起來很過癮,一旦子彈擊中對方的頭顱,爆發出來的一團猩紅色血霧也極為豔麗,令人心醉神迷。
但在真正的戰場上,很少有人專門瞄準對方的頭顱。
陳興誌慢慢調整開槍的角度。
兩個呼吸後。
就在那名‘小頭領’即將進入一大塊岩石時,陳興誌扣動了扳機。
時間過的很慢。
這位大明老兵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扣動扳機時,似乎遲滯了好一陣子,也許是個呼吸,也許是七八個呼吸。
也許,是永遠永遠。
他的腦子中瞬間一片空白,就連步槍的後坐力都沒怎麼感覺到,一顆尖尖的子彈頭,猛的射出槍管。
高速旋轉的子彈,在寒冷的空氣中倏忽一閃。
便消失了。
過了大約半個呼吸後,陳興誌才聽到一聲清脆的槍聲,看到一團淡藍色的青煙,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飄散。
一槍。
群山震響,萬獸驚心。
附近的數十座高大雪山,突然一個激靈,便如沉睡中的遠古巨龍,在受到一聲清脆槍聲的刺激後,渾身微微一顫,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哆嗦。
所有大樹上的積雪,嘩啦啦灑落下來。
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猶如一大片五光十色的金屬碎屑,飄飄灑灑,無邊無際。
轟隆隆
一陣陣沉悶的巨響聲中,陳興誌就地一個翻滾,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原來的伏擊位置。
然後,他像一隻矯健的雪豹,弓著身子,快步向另外一座山峰跑去。
“打中了沒有?”
“好像打中了?”
“又好像……打偏了。”
“管不了那麼多,先離開伏擊點,尋找下一個絕佳的伏擊點,這才是正事!”
心中存了一絲疑惑,陳興誌在雪地裡連滾帶爬的,很快就來到另一處伏擊點,透過一些瘦骨嶙峋的亂石縫隙,他將槍口慢慢伸了出去。
這一次,他瞄準的是另外一個‘小頭領’。
那人騎著一匹漆黑油光的戰馬,身上的裝束,跟其他騎兵差不多,唯一顯眼的就是他的一隻手,在空中使勁揮舞著,似乎還在嘶吼著什麼。
“就你了。”
“至少也應該是一位牛錄額真吧?”
槍聲引起不少地方發生小規模的雪崩,漫山遍野,都是那種霧蒙蒙的雪花飛揚,這讓陳興誌有些不舒服。
因為距離有些遠,他必須保證要瞄準。
同時,還要把空氣、風向這些都計算清楚,唯有如此,方能保證一槍命中。
大明的子彈使用鉛銅合金,其中鉛汞的比例較高,不僅能大幅增加子彈的命中率,更能確保對方的身體被子彈打中後,發生鉛汞中毒……
所以,子彈打在頭顱上,跟打在肚子、胸口、大腿根等部位,沒有多大差彆。
這是一名大明老兵卒的經驗。
深呼吸。
平靜。
寒風呼嘯聲,漸漸消失。
小小的黑點正前方,那名牛錄額真還在瘋狂的嘶吼著,揮舞著手,臉上的表情看不見,但陳興誌大約猜想,應該是在罵人。
“那就,讓我打死你吧。”
陳興誌再一次扣動扳機。
嘭的一聲脆響。
第二顆子彈,高速旋轉著,瞬息之間便來到那名“牛錄額真”的胸口位置。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子彈便打進他的右胸口,將其一片肺葉撕裂後,繼續穿行,在打斷了一根結實的肋骨後,方才猛然停下來。
那名牛錄額真揮舞的手突然被定格。
黑黝黝的臉膛上,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