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轉過身子,背對著窗口的日光,靜靜地將目光落在許安錦身上。
女子將頭抬起來,素雅的臉上,比起之前顯得清瘦了幾分。那邊書生平靜的神情落在她的眼中,眼神裡明顯有種不一樣的東西。是類似溫柔的那種吧……
隨後,她才惘然地將頭低下來。
沉默並著沉默,良久之後,許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麼,不要嫁人了罷?”
書生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來,隻是聽著,心情就變得輕快起來。隻是這個時候,理智依舊告訴她,有些事情,不能輕易動搖。
關於婚姻,她已經失敗過一次,傷害過一次,而這一次……就覺得,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當然,她沉默的表態,並沒有對許宣造成影響。
“不要嫁人了。逃避不是辦法,這些事情,雖然我也沒有準備好。但是畢竟是到了這一步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他說著又看了許安錦一眼“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些事情,終究不能讓你一個人麵對。擔心、害怕、或是忐忑……”他說著搖了搖頭“這樣的情緒你現在或許都有,但是其實並沒有什麼。生孩子的事情我雖然不太懂。但是,總不是件壞事情。”
書生的聲音恍恍惚惚地自耳畔響起,許安錦靜靜地聽著,目光偶爾波一下,除夕夜晚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自腦海中浮現出來。
飄著花瓣的浴桶,梅花和月季……洗刷的聲音帶著幾分從容,書生將她貼身地衣物在月光下展開……那邊叫《金瓶梅》的書翻得很舊了……拖鞋……隻能包住半個腳背,但是穿起來舒適……同樣舒適的還有蓬鬆柔軟的枕頭。
最後所有的一切都掩蓋在被浪之下,連同燭火的光芒一道被遮住,而她隻是徜徉在無處不在的溫柔裡。
……
“你看著我。”
書生的聲音有些嚴肅,許安錦下意識的將腦袋轉過來。
四目相對。
“你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了什麼?”
“噗嗤。”
終究還是發出了一聲很突兀的笑,先前點點滴滴的畫麵,不知不覺間衝淡了心頭的煩躁,這時候,書生就坐在他的麵前,心情放鬆下來。
於是就笑了。
“眼屎……”促狹的說了一句,隨後慌亂的將目光移開,心頭被某種奇妙的感覺縈繞著。妹妹才剛剛離開,現在隻有二人的閨房裡,有些事情不清不楚……
許宣有些惱火地揉揉眼睛,隨後撇撇嘴,很鐵不成鋼的聲音落下來“是真誠啊!”
他自然知道許安錦急著嫁人的原因是為了不連累自己。但是對於他而言,這些事情並沒有什麼。男人有時候有著奇怪的責任感,在他這裡,這種想法就更重一些。
大不了離開徽州府了,換個環境去生活。雖然需要很大的決心,但是終究比讓眼前的女子來背負一些原本不應該屬於她的重擔要好。
一場並沒有結果的談話,最終以書生一句“我會負責的”宣告結束。
“事情還要準備一下,太倉促了……”落下一句話,許宣推門離開了。下樓的時候,遇到迎麵過來的許安綺。
“你這丫頭,做事如此粗糙……哪裡有徐老爺了?”
“黛兒聽到有人敲門,以為是的。知道先前他同許家有一筆很大的生意,因此就過來告知小姐了嘛。”黛兒吐了吐可愛的舌頭,這般說道。
當然不好責怪小丫鬟了,到得最後,許安綺也隻是氣惱地伸出手指在她的額頭上點了點。隻是下一刻,心頭突然泛起幾許疑惑。
“同徐老爺的生意,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嚇?”黛兒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隨後慌亂地四下環顧著“對哦,黛兒是怎麼知道的呢?”裝作很苦惱地思索模樣。
許家的很多安排,都是許宣在之前做下來的計劃,眼下生意順利地鋪開,她所做的也隻是對計劃做一些修補罷了。同徐老爺生意,並沒有同其他人說過。黛兒又是如何知道的?
許安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注意到對麵過來的書生。
“走了?”她聲音淡淡地說了一句。
許宣看了她一眼,隨後笑了笑“走了。”
“哦”
側身而過的時候,許宣敲敲地衝黛兒豎了大拇指。
隨後走出許家的院門,心中才稍稍放鬆了一些。天色還早,就先去做些彆的事情吧。
……
岩鎮西邊的地方,有些菜園。雖然及不上城郊那般是大片的土地,但是開墾出來種些日常所需的菜蔬還是可以的。春天的時候,有些生機勃勃的感覺。
許宣在一戶人家門口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陣響動,隨後門打開了,趙大宗從那邊探出腦袋看了看。
“許公子……”聲音帶著幾分驚喜和意外“快請進、快請進。”
院落裡一些木工作品——農具以及才製作了一半,但是看起來很精美的家具——依舊如同曾經一般胡亂擺放。趙大宗那叫阿囡的四歲女兒,哦,眼下已經是五歲了,正在院裡奔跑玩耍。見著許宣進來了,小臉上呆了呆,可愛的小手,背在身後的地方,緊張地看著他。
“阿囡,這是許公子……你見過的。”趙大宗衝女童說著,隨後歉然地看了許宣一眼“這丫頭,越長大,反倒是越怕生了。”
許宣當然不會介意這些。隨後跟著趙大宗進到了廳堂之中。
“怎不見趙老爹?”
“嗬,家父去廟會了。在下昨日已經去過了,今日便在家中將一些沒做完的器物完工。”
趙家原本就是木匠世家,做出的木工活計極受歡迎。特彆是在臨仙樓的裝修之後,大概思路受到了啟發,趙四所打造出的家具在岩鎮緊俏的很。因此如同“上九”廟會這般熱鬨的場合,是無論如何不會錯過的。
“許公子可是稀客啊。”趙大宗將泡好的茶葉端了過來,口中好奇地問了一句“可是……為了臨仙樓的事情麼?”
臨仙樓的裝修之中,趙家是出了大力氣的。除夕之前被大火焚毀之後,他還特地過去唏噓了一番,算得是某種憑悼。因此這個時候見到許宣上門,便覺得大概也是為此事而來的。
“嗬,臨仙樓的事情,倒在其次了。”許宣搖了搖頭,隨後迎著那邊趙大宗疑惑的眼神,伸手從懷中掏出幾張紙頁。隨後伸出兩個手指壓在桌上“這個……有沒有可能做出來?”
趙大宗見到許宣的神色,有些慎重地將紙頁接過來,拿在手中看了看。最上麵的一頁紙上畫了一些圖案,方的、圓的,有些複雜。
“這個、是馬車麼?不太像……”口中疑惑地喃喃自語一陣,趙大宗才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了許宣一眼“畫的什麼啊?”
許宣笑了笑“不要急,下麵還有,你接著看下去。”
趙大宗將最上麵的紙頁拿開,底下的紙頁就見不到圖畫了,純粹是一些解釋性的文字。趙家雖然是木匠之家,但是祖上也是榮光過的,曾經參與過北京城的建設。因此,趙家同一般的匠人之家也不太一樣。總而言之,就是有著一些修養的高級木工。而趙大宗平日裡對詩詞之類的東西也很感興趣,並不像一般工匠那般目不識丁。
這個時候目光掃了掃,隨後眼神猛地頓住。“人力拉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