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魏!
申屠宗默默說著,將楊信陽的思緒也帶回那段遙遠的往事。
那日裡,夕陽西下,一抹血紅的晚霞還搭在蒼翠的峰頂,一縷嫋嫋扶搖的炊煙正溶進蒼茫的暮色,青山如黛,澄江如練,微風習習,山鳥啁啾牲口拉著犁在濕潤的土地上來往,農夫的腳後便翻起一條條泥土的黑浪。
關在棚裡的小牛在叫,尾巴像彗星似的風箏在田野的上空飄蕩。母雞在肥料堆中亂扒,風吹著它們的羽毛好似吹進老婦人的裙子,一頭粉紅色的肥豬好不舒服的橫躺在地下曬太陽。
村南有兩三棵老梨樹,葉子紅得耀眼,怪叫人喜歡。
申屠家的人,站在自家田地前,見豆禾開花,撈魚摸蝦,玉米、穀子、高粱,齊戳戳青森森地長滿了田野,都出纓竄穗了;地瓜、花生的蔓葉,像層厚實的深綠色的被子,把地麵遮蓋得寸土不露——好年景在望了。
然而這一切轉瞬間就灰飛煙滅了,恍若做了一場噩夢。
申屠家外,來了一名劍客,身穿沔陽青長衫,係一條小缸青腰帶,外披鬥篷,凝目微笑,濃眉大眼,下巴尖削,玉麵朱唇,俊朗無比,
腰間掛著一把長劍,劍客的目光炯炯,顯出一派英雄氣概,不同凡響,
門房上去打招呼,那劍客倒是彬彬有禮,說受人所托,要找申屠家長者了解一樁舊事。
申屠家有一個長工,就在旁邊蓋了茅草屋住著,門板已爛掉幾塊,泥牆上的兩個小窗戶,堵滿破席亂草。
這長工已窮成這樣,卻還染上一樣神憎鬼厭的惡習——賭。
那長工一開始並不賭的,隻是懶,細看萬事乾坤內,隻有懶字最為害。
人一懶就動起歪腦筋,想搞快錢。
一開始這長工隻是繞著許多賭台來回閒溜,暗自觀賞一堆堆圍聚一處的賭客。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看得久了,那滾來滾去的銀錠子,無數簌簌響的銅子兒,白花花的地契賬冊,任誰也忍不住想上手玩一把。
賭場裡麵,烏煙瘴氣,賭徒們的手,各在一隻袖筒口窺探著,都象是一躍即出的猛獸,形狀不一顏色各異——
有的光溜溜,有的拴著指環和鈴鈴作聲的手鐲,有的毛多如野獸,有的濕膩盤曲如鰻魚,卻都同樣緊張戰栗,極度急迫不耐。
每一隻手都仿佛是野性難馴的凶獸,隻是生著形形色色的指頭,有的鉤曲,攫錢時無異蜘蛛,有的神經顫栗指甲灰白,不敢放膽抓取,高尚的、卑鄙的、殘暴的、猥瑣的、詭詐奸巧的、如怨如訴的,無不應有儘有——給人的印象卻是各各不同,
長工也按捺不住了,從每天投幾個子兒玩兩把到,每天幾十個子兒,甚至家中積蓄砸進去,賭場總會在某些他已經絕望的時候,給他一點小驚喜,讓你中一次。
人性都是貪婪的,但十賭九輸,人永遠玩不過莊家。
當莊家判定人已經有了賭癮時,就是收網“撈大魚”的時候了。已經博上癮的人隻會繼續往裡砸錢,最後血本無歸。
任誰有多強的自製力,賭博會慢慢馴化他。
一直贏的人很難對賭博上癮,因為無聊無趣;一直輸的人更不會繼續賭,沒人願意從口袋裡掏錢給彆人。
隻有在輸的過程中偶爾贏幾把的人才會一直玩,因為他需要用“贏”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哪怕已經輸完了家產,他也頂不住“下一把可能就會翻盤”這個念頭帶來的驅動力。
有人勤奮上進家庭和睦,在染上賭癮後輸了家產,散了朋友,落得個唏噓窘迫的下場。
有人本就沒錢,卻因賭博負債無數,賣身般免費幫人打工,與家人鬨到分崩離析。
那長工上癮後,便把控不住自己的手腳,大肆賭博。
不到數月時間,那長工便將自家積蓄全部輸了個淨光,妻女還都不知道。
沒了本錢,無法再賭,那長工最後拿了女兒作抵押,借債再賭,但四周轉了一圈,一直沒找到個願意借債的。
也是申屠家命中有此劫難,家裡長者貪圖這個便宜的女兒可以當丫鬟,竟然慷慨借錢了。
那長工拿到錢,僅僅幾天,又輸光了,心中猶豫,想跟申屠家反悔。
申屠家發怒起來,長工害怕,隻得將女兒騙到了申屠家。
長工走進房中,萬般勸說開導,女兒始終不聽,反而用惡言惡語挖苦父親。
長工拂袖而去,發誓跟女兒一刀兩斷,那女兒拗不過,隻得答應了,到申屠家當丫鬟,做工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