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坐下,認認真真地瞧了他好幾眼,眼中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審視。
但以李善長對他的了解程度,這其實已經非常明顯了。
頓了頓,朱元璋開門見山:
“百室,你跟胡惟庸關係如何?”
“咱聽說,你與他私交甚篤啊。”
李善長腦子裡嗡的一下。
作為開國勳貴與前任丞相,他有著朱元璋左右做事多年的經驗,對陛下的脾氣可以說是相當了解。
很多事情,朱元璋不問,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既然今天已經找上門來了,而且還是半夜隱藏身份過來,陛下明顯是有了打算。自己若是跟往常一樣端著老頭架子打哈哈,恐怕此事難以善了!
心念電轉。
李善長當即回道:
“還請陛下明鑒,老臣與胡惟庸乃是同鄉,當年他得以進任太常寺少卿,便是由老臣保舉的,而後他官位步步向上,同朝為官,老臣向來是與人為善不願樹敵,更何況又有前麵的情分在,於是與他偶有宴請之誼。”
“前些年,他本家侄女與我侄兒李佑成婚,雖不是正經親家,多少也沾了姻親,老臣被舍弟帶著,便也時常與他家走動。”
“要說起來,認識多年,這情分定然是有幾分的,但結黨營私卻萬萬沒有,老臣敢以性命——”
他剛豎起三根手指想說敢以性命擔保,結果被旁邊的毛驤給截斷了話頭。
毛驤語氣幽幽:
“韓國公,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那二百兩金的事,伱以為儀鸞司查不出來麼?”
說著,毛驤心裡還暗自嗤笑起來。
李善長說自己與人為善,不喜歡樹敵?從前這廝在朝為官的時候,但凡有誰冒犯一二,他彈劾的奏章當天就會飛到陛下的桌子上。這叫個屁的與人為善!
個老貨,彆人不知道他,毛驤這儀鸞司指揮使還不知道?
他一天到晚最喜歡嚼舌根子,肚量又小,以前還跟毛驤看不對付呢,也就是他從不參與前朝政務,隻替陛下乾些容易臟手的事情,否則也要挨彈劾!
聞言,李善長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了!
就算毛驤沒有把話說明,但李善長聽到關鍵詞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二百兩金。
當年他之所以會保舉胡惟庸進任太常寺少卿,就是因為對方塞了二百兩金給他做好處。否則,定遠的同鄉那麼多,李善長憑什麼要保舉一個半路依附朱元璋、地位遠不如自己的老鄉?
那可是至正二十七年的事情……十年前的事情,儀鸞司居然都能查那麼清楚!
李善長幾乎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裡擠出話:
“陛下,老臣……老臣的確是收過他的好處,但就那一次,真的隻有那一次!”
“更何況,胡惟庸在當太常寺少卿之前,已經做過府通判與湖廣按察僉事,政績上佳,他能力不錯,隻是差一個門路,要不然臣也不敢胡亂保舉的!”
見他神色激動,唾沫星子橫飛著又想對天發誓的模樣,朱元璋趕緊揮手打斷了他。
這老貨年紀又上來了,再這麼激動下去,怕是什麼時候撅過去還得請太醫過來救命,還是彆刺激他了比較好。
“你冷靜些,咱又沒說什麼。”
朱元璋大馬金刀地坐在書房的客座上,那姿態,好似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似的。
他安撫李善長兩句,又道:
“今日過來找你,是得先問清楚你同他交情有多深,才好決定要不要叫你去做事。”
“既然你對他家的消息較為靈通,又與他關係並沒有那麼好……”
“百室啊,你可知道胡惟庸今日有沒有什麼動作?”
李善長愣了一下。
他年紀大,不意味著他腦子壞了。正相反,就是因為他腦子還很清醒,才會選擇急流勇退,從中書省退下來任一些閒職,不去當陛下的眼中釘。
腦子沒問題的人很容易就能意識到問題。
陛下白天才滿城張貼皇榜,宣告開恩科招工匠的事,晚上就跑來自己家詢問胡惟庸的動作,為什麼?
若說探查情況,儀鸞司的人一定比他李善長更專業,十年前收了二百兩金的事都能查出來,何況是去丞相府盯梢。
明知故問?也不像。
李善長沉思片刻,回道:
“胡惟庸聯絡了許多人,打算請人夜裡去他家中飲宴,帖子也遞來了老臣這裡,但老臣回絕了。”
“後來問了問舍弟,他倒是應了邀,還說今晚有半個中書省的人都會去,一直勸我也同往,不過老臣年紀大了之後向來不喜歡參與這類宴請,便堅定回絕,沒有去。”
他不是不喜歡參與宴請。
他是被朱元璋給猜忌怕了,去年剛以大不敬之罪削過年祿,敲打過後,李善長就老實許多,不敢再搞什麼幺蛾子,尤其是胡惟庸近年來顯然坐大,眼見陛下憋著的火越來越大,他就更不願意摻合這些事情。
看看,今天不就找上門來了嗎!
朱元璋摸著胡子,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半晌才琢磨完。
他敲敲桌麵,笑看李善長:
“既然如此,不知百室可願意幫咱一個小忙?”
這種語氣,這種眼神,這種態度……
李善長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三層。
總覺得是要死人的事情。
但又不能拒絕。不拒絕會死人,拒絕了的話死的人就是他。
他咬咬牙,道:
“但請陛下吩咐!”
這一次,朱元璋眼裡的笑意比方才真切了好幾分。
“好,百室不愧為我大明的肱骨之臣,朝廷棟梁!”
“咱要你應邀參與胡惟庸的宴請,然後告訴他,如今儀鸞司已經盯上他了,叫他早作打算,莫要落得當初楊憲的下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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