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妻妾有太子妃、良娣、寶林三個等級,杜二娘杜妗是良娣,秩正三品。
今年正月,太子妃韋氏因韋堅案被迫與太子和離。對此,杜妗喜於自己有了成為太子妃的可能,同時卻也心中惴惴。
這日才送了太子出門,婢女曲水便匆匆趕來稟報道:“大娘讓人拿了信物來,稱出了天大之事。”
杜妗知道長姐自從嫁了柳勣之後嫁妝幾乎賣儘,唯有一枚玉佩還在,接過一看,連忙吩咐帶人進來。
“天大之事?”她已預感到不好,泛起一陣顫栗,自語道:“如履薄冰,終究掉進了冰窟窿。”
她調整了情緒,趕到偏廳,正見一個小郎君正襟危坐於蒲團之上,氣度沉穩。
可當他回過頭來,杜妗卻察覺到了一種被審視之感。
她不由微微蹙眉,問道:“敢問小郎子是何人?”
“郎子”是對英俊少年的美稱,加了個“小”字則是她下意識對於被薛白審視的反抗。
“薛白,受了杜家恩惠。”薛白單刀直入道:“柳郎婿狀告杜家‘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京兆府已拿了令尊。此事有人在背後操縱,我們已找到證據,想呈給太子。”
杜妗臉色瞬間一變,但迅速冷靜下來。
“太子不在,可否先將證據給妾身看看?”
薛白拿出那張狀紙的草稿。
曲水正要上前,杜妗已俯身到薛白麵前接過,一片白膩映入他眼簾。
隱約的香氣飄過,她拿著那稿紙在對麵的薄團上緩緩跪坐下來,仔細看了,招過曲水,低聲道:“速讓人去請太子回來。”
其後,她才向薛白問了詳細的經過,薛白遂從他昏迷失憶在杜家當書童開始事無巨細地說了。
杜妗聽過,拍了拍心口,露出慶幸之態,道:“薛郎子為杜家奔走,妾身今日微寒無以為報,往後必重謝。”
薛白卻緩緩道:“我雖然失了記憶,但卻知道自己既然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一定是之前得罪了什麼人。今日過來時外麵有人盯梢,這些人也許會查到我失憶之前的事,給太子帶來麻煩?”
杜妗目光一凝,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說是怕給太子帶來麻煩,實則是想要太子的庇護。
她語氣有了些細微的變化,道:“你若惹了什麼麻煩可以直說,妾身能幫的,絕不推托。”
薛白道:“但我真不記得了。”
杜妗略感不快。
薛白又道:“青嵐說我脖後有烙印、腿上有勒傷,該是官奴。”
“看你模樣,可是富貴人家被籍沒為奴的?”
“想不起,但有可能。”
杜妗願意還這個人情,但太子如今的處境並不好。在不知道薛白身上的麻煩是大是小的情況下,貿然答應庇護難免有風險。
於是她再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薛白一會,思忖著這個人值不值得幫。
最後,杜妗點了點頭,道:“好吧,妾身會保你無事。”
薛白稍稍鬆了一口氣,問道:“我可否見見太子?”
“太子事忙,不便見伱。”杜妗眼波一轉,道:“你若有事,與妾身說也是一樣的,東宮絕不會虧待你。”
薛白看向她,看到了一種很熟悉的眼神,馬上明白過來——同樣是為東宮做事,她希望他是幫她做事。
可見,她與太子雖是夫妻,兩人之間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彆。
薛白不動聲色,道:“我聽說了年初發生的韋堅案,一直在想,如果這回太子再次放棄身邊的人,對人心也不利吧?”
他儼然已有成為了太子良娣幕下謀士之態,站在杜妗的角度考慮問題。
青嵐見此情形驚詫不已,自杜家救了薛白至今隻有五日,他卻日日都能顯露出更多奇異來,可見城府極深。
杜妗卻極需要這樣的人,不由麵露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韋妃,且我們有了能證明杜家清白的證據,此案簡單,翻案已不難。”
這一笑風情萬種,她確實是容易讓男人不顧一切的美人。
接著,她輕聲補了一句,道:“當然,你這句話,我也會委婉地讓太子知道。儲君乃國本,不說威望,最後一點體麵無論如何也得保住。”
薛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問道:“二娘打算如何用這證據?”
他也稱她“二娘”,而非“杜良娣”,杜妗反而再次會心一笑,道:“太子須與幾位侍講商議,拿出最妥善的辦法。”
這就不是薛白能涉及的問題了,他遂問道:“是誰在背後搗鬼?”
杜妗微微冷笑道:“除了當朝右相李林甫還能有誰?”
薛白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李林甫小字哥奴,因他生性狠狡,麵無和氣、精神剛戾,如同一隻索鬥之雞,朝中國士呼他為‘索鬥雞’,他當年極力支持立壽王為儲君,自認為在冊立太子一事中無功勞,遂想動搖東宮。年初的韋堅案便是他大興冤獄之結果……”
杜妗一張嘴頗為厲害,把李林甫罵了個體無完膚,最後總結道:“此人嫉賢妒能、為禍天下,著實是個大奸臣。”
薛白聽的時候十分認真。
他正襟危坐,偶爾手指會不自覺地擺出了虛握的姿勢抖動兩下,像是捏著一支鉛粉筆在記錄。
杜妗目光看去,推測他以前有聽人說話時拿筆記下來的習慣。
說過了李林甫,薛白沉吟片刻,又問道:“朝中可有楊國忠?”
杜妗想了想,搖頭道:“未聽聞過此人。”
“是楊貴妃之兄。”
“楊貴妃隻有三個姐姐,一個夭折的兄弟。”杜妗道:“倒是今歲跑來一個不著調的堂兄,是個唾壺。”
“唾壺?”
“說來卻有樁故事,若非如此,妾身還不知此人。”杜妗道:“此人名楊釗,嗜酒賭博,為親族鄙夷,隻好到西川謀生計。似乎在去歲吧?從西川回了長安,到處送禮,巴結上了李林甫。”
說到這裡,她嘴角向下一撇,揮了揮袖子,才繼續說起來。
“某日,李林甫從皇城出來,一口老痰含在嘴裡無處可吐,楊釗正伴在左右,忙將嘴張開,請李林甫吐在他嘴裡,遂有‘唾壺’之稱。一個索鬥雞、一個唾壺,同流合汙。”
青嵐在旁啊,不由十分嫌棄地“咦”了一聲,一陣惡寒。
薛白也是半晌無語。
心中暗想,看來這楊釗便是楊國忠了,如今還未發跡。
杜妗問道:“你為何打聽此人?可是柳勣與他有所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