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棲搖了搖頭。
半夏倒也沒什麼特殊的反應,畢竟帶著麵罩,看不清表情,也無法分辨語調的波動,整個人直愣愣地,比機器人還機器人,“不入我教,你是無法理解我的。”
洛棲有些好奇,“可我不理解你,又怎麼入你那個教呢?”
半夏沒說話,轉向了洛棲的方向,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幾息之後,她揭下了自己的麵具。
洛棲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她這輩子看見過的最恐怖的一張臉。
這張臉上基本已經喪失了屬於人類的所有特征,她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甚至沒有嘴巴,所有皮膚也被切割成一塊塊,被一種和皮膚相近,但一點都不柔軟,一看上去就很堅硬的材料所取代。
代替她的眼睛的是兩個攝像頭,甚至沒有保留鄭元浩義眼的那種基本形狀,就隻是兩個攝像頭,冷冷地,毫無感情地和洛棲對視。
或者應該說她隻是在拍照和錄像。
代替她的鼻子的是一個小小的,不斷翕張的儀器。
而嘴唇也已經完全消失,透過薄薄的皮膚材料,洛棲可以直接看見她整齊的,閃爍著銀色金屬光澤的牙齒。
隻有牙齒,沒有舌頭。
她保留了自己的咀嚼功能,卻完全割舍了品嘗味道的能力。
洛棲家裡那個th7823都比她更像一個人。
洛棲瞳孔微微震動,看上去似乎很吃驚。
這個世界,仿生人越來越靠近人,真正的人卻向機械靠攏。
這樣改造之後,這真的還算一個人麼?
半夏蓋上自己的麵罩,‘哢噠——’,機械齒輪咬合的聲音幾乎靜音,但洛棲離得太近了,她看見,聽見了一切。
“你······是自願的麼?”
斟酌片刻,洛棲選了個她覺得最委婉的問題。
半夏微微抬起頭,“血肉苦弱,我以我身,侍奉吾主,是為榮耀。”
洛棲不理解,洛棲大為震撼。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偶爾會在新聞上看見的一步一跪,向著聖山磕長頭的苦行僧,也想起了受刑台上引頸就戮的鶴。
近乎殘忍的悲憫。
“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半夏直視著洛棲的眼神,“我並不可憐,也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舍棄了我的眼鼻口耳,可我獲得了整個世界。”
“我的眼睛可以看見幾千米外飛鳥的羽毛,我的鼻子可以在數百種味道中輕易分辨出清水的味道,我的耳朵可以聽見超聲波和次聲波,我的牙齒可以切斷這世上大多數金屬。”
“而我,還是我。”
“這具身體是我行走世間最大的倚仗,哪怕在骸骨之海,我活下來的幾率比你們三個都高16倍。”
“這是吾主恩賜,你該羨慕我有這樣的機會。”
懸空車裡一片寂靜。
在這樣近乎震懾的虔誠麵前,很難不安靜。
洛棲避開了半夏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左一師相視,兩個人都尷尬地笑了笑,閉上嘴不說話了。
吳笑不願意和洛棲麵對麵,扭頭看著窗戶外麵不斷飛逝的景色。
懸空車在骸骨之海上空飛速前進,從懸空車窗戶看下去,整個骸骨之海都彌漫著一層濃重的黃色,風卷起地麵的沙土在空中飄舞,形成一道道細小的塵暴。
天茫茫,地荒荒,野茫茫。
大地上山巒若隱若現,被歲月侵蝕之後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再也無法挑起天地的脊梁。
這個世界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整片大地一片昏沉沉的暗色,懸空車在eva的駕駛之下甚至不需要打開車前燈,雷達係統敏銳地避開了所有障礙物,疾馳在一片黃沙中。
像一隻黑夜中靈活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