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以後,沒看見人。
往下低頭,洛棲看見了咬住自己褲管的狗。
查理。
這狗的一雙眼睛極有人性,瑩潤似有水光,正仰著頭盯著洛棲,緊緊叼著洛棲褲腿的嘴裡嗚咽不止。
它似乎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順著它的力道,洛棲推開了唐懷瑟家的門。
“神父?”
“唐懷瑟?”
家裡空無一人。
按照唐懷瑟那種磨磨唧唧的性格,應該不會無緣無故離開,也不會放開這條足以讓他背叛自己信仰,追求生命的小狗。
查理在房間裡癲狂地轉圈,它似乎很想告訴洛棲什麼事情,但總是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也沒辦法找到唐懷瑟,所以隻能無助地在房間裡哀鳴,為它自己的痛苦,為它主人的痛苦。
洛棲蹲下來,熟練地揉了揉查理的腦袋,這條狗呼吸粗重,胸口起伏得非常快,很激動的模樣。
“乖一點吧,你主人自己有數的,彆怕,沒事的,好麼?”
彆怕,沒事的。
這句話從洛棲的身體裡發出來,穿過她的胳膊,穿過查理不斷抖動的身體,穿過薄薄的地麵,穿進距離洛棲隻有幾米之隔的地下室,傳遞到閉著眼睛跪在地上的唐懷瑟身邊。
彆怕,沒事的。
唐懷瑟耳朵動了動,似乎是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
應該是錯覺,他想。
這是他對被人說的話,誰會對他說這種安慰的話語呢?
彆怕,他說,握著因為基因病瀕死的年輕人的手。
彆怕,他說,抱住了因為安裝義體出現嚴重排異反應,不斷顫抖的孩子。
這既不是許諾,也不是什麼正規的,有效的禱言,隻是一句輕飄飄的空話而已。
彆怕,沒事了。
不知怎麼的卻對大多數人有用,能讓他們從歇斯底裡中平靜下來,或許因為唐懷瑟那張看上去國泰民安的臉看上去很有說服力,也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淡淡的難以言說的,能夠給人帶來平靜的味道。
於是他也開始對被拋棄在路邊的被搶走義體的人這麼說,對被砸破了頭,在屋簷下等死的野狗這麼說,當他聞到恐懼氣息的時候,他總這麼說。
可這是錯的。
機械神教撫養了唐懷瑟,那些老去的神父告訴他,他應該誦讀經典,儘力推廣義體,讓那些孱弱的肉體被機械救贖,讓更多的人加入機械神教。
在他死後,他也應該吧自己的身體交給機械神教,變成一名未來戰士。
這才是對的。
就像那些早早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義體機械化程度100的神父一樣。
這才是人類的未來。
機械至上。
任何躲避的想法,任何對生命產生的憐憫,都是自私的罪過。
地下室裡,唐懷瑟跪在地上,手裡握著一根布滿鐵荊棘的鞭子,用力在自己身上抽打。
這一鞭,為了查理。
這一鞭,為了對那些孩子的憐憫。
這一鞭,為了給查理買了個軟墊。
這一鞭,為了明天要給查理買的新狗糧。
混亂卻不停歇的詞句在他腦中亂撞,像一群被打掉巢的野蜂。
墮落,罪惡,不潔,驕奢淫逸,享樂,懶惰,貪婪,貪食,向往溫暖是我罪我罪我重罪,主啊主啊寬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