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圮!
晌午最繁忙的時段已經過去,阿祁來到院內,看到王博約正背著身子默數,和沈一在玩捉迷藏,便沒有打攪他們,懶洋洋地坐靠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曬著深秋的日頭,閉著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安適。
沈一卻悄悄扒在阿祁的肩頭上,低聲問到有沒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好地方。
阿祁睜開雙眼環視院內,輕輕指了指灶台旁的水缸,對於沈一來說,這麼大的水缸剛好可以遮蓋住她瘦小的身形。
沈一躡手躡腳地跑了過去,阿祁也揪起一根略有枯色的野草,輕輕抿在嘴裡,隻是這草的味道有些腥氣。
他仍記得幼時家無餘錢,年歲不好的時候,他曾背著沈一跟隨沈老爺子在城外周邊翻山越嶺,爺爺總是背著沉甸甸地竹簍,肩上挑著鋤頭,一天下來往往隻能撿拾些蘑菇野草,挨餓倒也是常事。爺爺總會帶他到各處走走停停,上樹掏鳥下河摸魚,隻要能填飽肚子的事,那時也都做過。
雖然爺爺那時總是很嚴肅,對阿祁管束極其嚴格,從不讓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靠近懸崖河灘,但有一次阿祁玩心驟起,悄悄潛入水底,用一根蘆葦管在水下潛了約莫兩柱香的時間,看到爺爺急得哭了出來才潛出來,本以為少不了一頓毒打訓斥,可爺爺隻是抱著他的頭,邊流淚邊說是爺爺不好。當一抹苦澀順著阿祁的嘴角流入他嘴中的時候,阿祁才知道,他原來並不止自己一人。
那些日子多時隻能吃些野草勉強果腹,雖然嚼也嚼不爛,咽也咽不下去,可阿祁從未埋怨過老人,他總是把能得到的野味果脯都留給阿祁和沈一,阿祁雖從未見過自己的爹娘,可他知道,沈老爺子就是自己的親爺爺,為了他自己可以不顧一切。
剛剛默數完的王博約看著有些出神的阿祁,蹲在他的身旁,輕輕戳了戳他的腦袋,阿祁順勢晃了晃頭,輕笑道“怎麼,找不到了啊?求求我,我告訴你。”
王博約滿臉無奈,伸手指了指水缸,“頭發都露出來了。”
阿祁咧嘴,嘿嘿笑道“那你怎麼不去找啊。”
王博約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無奈道“我這不是先可著你來麼?”
阿祁一時沒反應過來,含糊道“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呢?怎麼就可著我先來了?”
王博約瞥著阿祁叼在嘴中的枯草,轉了轉頭,促狹道“這不是看你沒吃飽,擱這兒憶苦思甜呢。”
阿祁翻了個白眼,並未接話,側了個身子眯起眼睛繼續曬太陽。
王博約笑了笑,起身捋了捋頭發,胡謅道“深秋了,地上潮氣重,又吃點野草,搞不好晚上你會拉肚子。”
阿祁抬頭笑罵道“拉肚子也全都拉在你的床上。”
王博約歪了歪嘴,輕聲嘀咕道“早上在樹底下吐了口痰,也不知道吐在了哪裡。”
阿祁聽後麵色突變,趕忙吐了野草起身乾嘔,嘴裡斷斷續續地流出一些市井粗語,王博約聽了哈哈大笑,直言玩笑,還是惹得阿祁一陣反胃。
沈一見許久未有人前來尋找,便悄悄抬起了頭,卻看見水缸中有一珠小小的無根蓮葉正在水麵遊弋,嫩綠誘人,不似凡間物。
一老一少還有兩壯年圍在水缸旁,對著這無根蓮葉議論紛紛。
王博約站在阿祁對麵,瞥了眼老乞丐,用嘴朝他拱了拱,那意思好像是一瞎眼老頭兒又看不見,怎麼還上前湊熱鬨。
阿祁沒有理會,而是躬著身子向老乞丐輕聲詢問“這霜降時節有新生蓮葉倒是不奇怪,隻是這缸底無泥卻還能如此蔥鬱,著實讓人不解。”
阿祁又言道“今日早時還未見此物,亦無人來後院,想必不是誰人搞得把戲。”
老乞丐歎了口氣,席地而坐,用手敲了敲地麵,示意他們也坐下。
三人圍著他也席地而坐,老乞丐卻沉默許久,突然說道“倘若世間真有神跡,可以令你們的摯愛之人重回人世,你們會怎麼選擇誰?”
沈一似懂非懂,晃了晃小腦袋,便最先說道“這有什麼可選的,當然是讓爸爸媽媽回家啦!”
老乞丐笑了笑,“是個很正確的選擇。”
阿祁認真地看向老乞丐,皺眉思索片刻,輕聲道“正是因為我最愛的人,所以我要去思考一下,他會用什麼方式回來。”
老乞丐也笑了笑,點了點頭。
阿祁頓了頓,繼續道“一個身患絕症,痛苦離世的病人能否健康的回來。一個耄耋之年,壽終正寢的老人能否年輕的回來。一個深受苦難,被折磨離世的孩子能否忘卻前塵高興的回來。可是這場神跡什麼條件都沒有說,卻直接把最誘人的結果擺在了我們的麵前。”
阿祁不再言語,老乞丐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王博約頓了頓,抬頭笑道“這個機會確實很令人動心,但我想這應該不是個選擇題,您要問我們的應該不是複活我們哪個最愛的人,而是在問我們是否可以接受彆人的離開吧。”
老乞丐收起了笑意,輕輕點了點頭,“人生最難的問題就是和永遠說再見。這世間給予你們的溫存多一秒,對你們的誘惑往往就越大。”
老乞丐說到這裡的時候,沈一把頭枕在了阿祁的臂彎,把腳搭在了王博約的腿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嬌聲道“乞丐爺爺,可我還是聽不懂誒。”
老乞丐輕輕點了點頭,“總有簡單美好的東西在不停地誘惑著我們,可能就連神仙也算不準這個世界吧。”
沈一抬頭看向老乞丐,忙問道“那這世上真的有神仙麼?”
王博越和阿祁也都目不轉睛的看著老乞丐。
“也許吧,也許就在你們身邊也說不定。”老乞丐揶揄道,頓了頓又繼續道“越是簡單而美好的東西,在落向現實的時候,往往就會變得越來越麵目全非。”
王博約和阿祁相繼點了點頭,問道“那我們該如何做呢?”
老乞丐並未回應而是輕輕敲了敲腳下的地麵,輕言道“你們都很不錯,這株無根蓮你們好生照顧,這地底下有我給你們留下的東西,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暮色降臨,霜氣凝結,某間布置的簡樸至極的房間內,傳來了細密的交談音,隻是這背後的言語多少有些苦澀。
“為了這麼個小子值得麼?”老乞丐不知何時坐在這裡,輕聲問道。
“哪怕讓他少走些彎路,於我而言也是值得的。”毫無語氣的言語自麵巾後飄落而出。
老乞丐痛心疾首道“哪怕為此犧牲掉這身性命和這麼多年來的心血?”
曼妙女子摘下麵斤,將桌上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淡淡道“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