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妖!
落寞的背影消融在黛藍色的夜幕中,像一粒塵埃沒入大海,杳無聲息。遠處有流星拖著明豔的尾巴,墜落空曠的山穀,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傷痕。
我的眼底盛著兩汪灼熱的水,模模糊糊地晃動著,還來不及奪眶而出,便被嗚嗚的冷風吹乾。夜靜得可怕,屏住呼吸,可以聽見山那頭海浪的聲音,一層一層,嘩嘩地,卻激不起我心頭的澎湃。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爬到山頂上去的了。我呼吸著稀薄的空氣,俯覽著整個滄瀾之境,一麵是洶湧的海,一麵是巍峨的山,海上泡沫翻騰,山上暗香浮動,這麼高的山,這麼深的海,我沒有一絲害怕。
那些痛苦的不痛苦的都已經過去,我蜷成一團,漸漸地平靜。
星空如畫,我一顆一顆地數著近在遲尺的星星,合上了眼。
我夢見自己終於回到了十年前,安詳地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手邊放著一本未看完的法術書,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我看不懂的符文。清晨的鐘聲響起,院子外是稀稀拉拉的匆忙身影,滿樹的梨花雪一樣晶瑩,驟然飄到了彎曲的道旁,碾作春泥,清甜的氣息隨著房門開啟,一下子鑽入了我的心肺。門口的那個修長的身影,像是六師兄,又像是二師兄,他向我伸出手來,唇角是一抹足以融化寒冰的笑。那微笑宛如最驚豔的時光,最溫柔的歲月,最燦爛的相遇,最纏綿的回眸……“阿梨。”輕輕的一聲呼喚,我掀開被子,朝那光華盛處走去。
師兄師兄,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可你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讓時間停在你們消失前。
“小七!”
觸手可及的幸福前,有人抱住了我的腰,將我生生截住。這一下極其用力,我吃痛著回頭,看到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幽怨又悲憤,是碧玉仙!
“不就是一個男人嗎!為這種事情尋死覓活,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他氣急敗壞地抱緊我,不讓我有任何想不開的機會。我把臉埋進他滾燙的胸膛,才知道自己全身的熱已退儘,從來都沒有這麼需要有人把我從冰窟裡撈出來。我倒在碧玉仙懷裡睡了一會兒,喃喃道“沒事的,神農鼎煉成的魂魄,想死,沒那麼容易……”
而且,我也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結束。
曉光如約而至,我搖搖晃晃地走下了山巔。
我回到房裡,一連躺了好多天,卻再也沒做夢。
白夜留給我的琴完好地擺在桌案上,那是他用來補償我的東西,裂紋的杉木,精細的雕工,輕輕按響一根弦,清雅細潤,震起了空氣中的微塵。
我摩挲著琴麵的凹槽,白夜用篆書刻上了它的名字。
我沒來得及告訴他,我還是喜歡澗泉鳴玉。
碧玉仙看著我把投入了火中,火上,正煮著小狐狸最愛喝的雞湯。
“你回青丘吧,這裡太悶太清苦了,不適合你。”
他說不,滄瀾山風物正好,正適合他的修行。我忽然想起來他是天上的謫仙,修行了萬年之久,碧玉館,不過是他的洞府之一。也是個寂寞無聊的人啊,隻是,芸芸眾生,美女如雲,何必守著我這麼一個了無意趣的人。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啊。”碧玉仙搖著一把羽扇,一派悠閒地指揮他新收的小妖前來挖我埋下的青梅酒。
“嗬。”
“小七,你不要除了發呆便是冷笑。”
“……也許過個千年百年,我就會好起來。”我想說或許我永遠也好不起來了,可這世上哪有什麼永遠。
春去春來,花落花開,鏡子裡的我又變回了當初乾瘦的模樣,連頭發都枯黃得失去了光澤。
有一回,我去鎮上買衣料,遇見成衣店的小夥計正往小門上貼對聯,我離得近,便搭了把手,把對聯扶正,那豔紅的紙上赫然寫著“年年花有信,歲歲人不離。”我著魔一般念了好幾遍,總覺得那幾個字會滲出血來。
後來我就做下了病,隻要一躺下,“滄海桑田”“年歲不離”就會在我眼前流著血出現。觸目驚心的紅讓我夜不能眠,時常翻來覆去一整宿,眼皮酸痛到不得不睜開,隻好木愣愣地望著水色的床帳,心裡一片空茫。
碧玉仙替我配了好幾副安神藥,我睡著了,卻到處走。
很多很多的血字,一個一個地出現。我淹沒在血水中,沒有人拉我上岸。好幾次醒來,我都發現自己躺在懸崖邊上,一翻身就會粉身碎骨。
這個時候,我總覺得有人在身後注視著我。
我跳下山去,憑著感覺一直往北邊的杏林裡追,卻什麼也沒追到。我想,我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
幻覺最離譜的那天,我在河邊洗澡,在水中見到了白夜的倒影。
蒼白修長的手指陡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尖叫一聲,以為撞上了不祥的東西。一股蠻橫的力量把我往岸上拖去,我還沒能把身體裹嚴實,就以一種仰麵朝天的姿勢躺在了淺灘上。尖銳的石子劃破了我的脊背,我哆嗦著抽氣,另一具掛滿了水珠的身體壓了上來。然後,我嘴上一麻,耳邊就隻剩下急促的喘息。
頸上濕濕的一片,河水是冷的,眼淚是熱的,我聽見他說,小梨子,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抱緊,我們都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隻有火熱的糾纏,和細細的嗚咽。
他說他對不起我,也對不起離,他不能再這麼想著我了。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
那些殘留的感情,在狂風驟雨的歡愛中燒成了灰燼。
我拖著酸痛的身體清醒過來時,身邊已空無一人。白夜來是未來,走是未走,仿佛一個無關緊要的謎。遲鈍如我,忽然明白了那把琴為什麼要叫“”。,真是一個好的名字,隻是不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