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她並不轉身，蘇晚晚也能感覺到她心裡升起的怨氣正逐漸累積。
“我看李同誌臉色蒼白，莫不是累了？“
當蘇晚晚準備靜靜地坐在地上給自己打氣時，早上安排他們工作的女孩已經拿著自己的餐盒來到她們旁邊。
和其他人一樣，她的方形飯盒是略帶銀白的銅鋁合金製，唯一的區彆可能是，盒沿隱約有一些貼紙的殘留，可能是出於家中小孩的趣味。
她手中除了飯盒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壺，幾乎成了一切外出勞動的百花村青年人的標誌。飯後許多人會排隊去附近的沒人的屋子裡接水。
女孩特意對著李美芬舉高，發出咕咚咕咚的飲水聲，聲音雖然不大，但確鑿有挑釁的意味。周圍不時有幾對眼睛投來，想必他們都知道這裡發生了些什麼。
“當然很累，小隊長會照顧著我讓我休息一下嗎？”李美芬脾氣雖衝動，卻不是傻子，懂得看出當前的形勢。
“既然隊長這般關心我，想必能察覺我身體不適。如果在田裡出了什麼狀況，你們也沒法向上級交差吧？”
未曾料到李美芬會如此冷靜又犀利地回應，少女拿著飯盒的手瞬間停滯，隨後綻開了笑顏：“我們村裡體弱的青年多得很，如果誰都不分場合搞特殊化，恐怕今年的秋收就成了空談，大家都要挨餓！”
李美芬斜視她一眼，默不作聲。
“作為隊長，理應關心每位青年人的境況，可大家也看到了，秋收季節格外繁忙。如果不是特殊狀況，我們會酌情考慮你們的需求。
畢竟出來參與交換並不隻是為了辛苦勞作，誰不是期待偶爾能享受的呢？”她順著隊長的眼光，蘇晚晚暗自嘲諷。
放眼望去，隻見一幫慵懶午睡的男女青年，要在此間尋得緊迫氛圍似乎頗為困難。
蘇晚晚接過話題，淡然地道：“若是一開始就能通融些時間給我們，我早就回宿舍取餐具了，哪還輪到此刻爭論。”她的語氣溫和卻有意提高聲音，讓周圍一群青年人都聽得真切。
聽到這話的幾位女子表情不由暗淡下來。蘇晚晚是在轉移焦點，暗示她們團隊對臨時勞工有所苛刻。
她接著說道：“我們也明白帶飯盒和水壺的重要性，但不能因此就隨意滿足個彆要求。不然日後人人都這樣要求，生產隊還怎麼運轉？每個人隻管自己，何需集體呢？”她輕易地把對話推向了一個更嚴肅的高度，然後再度眯眼看向兩人。
再深入說下去隻會使情況更糟糕，於是蘇晚晚隻好停止。
女青年們午間的紛擾很快消散，在微弱的嘲諷聲中，整個午休區依然還算平靜。
離去挑釁者後，李美芬咬著嘴唇壓抑住怒氣：“她們就是這樣見不得彆人好，隻是多賺些工分和酬金，何必對我這麼偏激？”
“既然明白其中道理，那就儘量忍讓吧。就算事情鬨到領導那裡，估計也隻是她們多嘴說幾句話，我們辯解起來不容易。”晚晚輕聲安慰，之後兩人都未再交談。
中午的陽光輕輕照耀，溫暖每個人的麵龐。晚晚抬起臉龐，感受那灑在臉頰上和剛剛沾濕泥土小腿上的和煦光暉。稻田的涼意隨著陽光的照射稍稍消減。
畢竟是初秋，熾熱的盛夏陽光不再，此刻的小陽光自然不足以將她雙腳、小腿徹底烘乾。
“口渴了吧？”晚晚關切地問道。
正在抬頭享受陽光灑下的暖意，蘇晚晚周圍原是一片靜謐，連遠處的人聲也隻有微弱的回響，這時突然，一陣聲音打斷了這片寂靜。
蘇晚晚目光一轉，就在身後密林的一角，捕捉到了許言半側的臉龐。得益於樹林的遮擋，其他人並未朝這裡張望，蘇晚晚動作輕巧，瞬間就隱蔽於樹叢之間，無人察覺。
“你剛剛去哪了？“還不等蘇晚晚開口詢問，許言已經旋開手中水壺的蓋子。
那個水壺...記得是許言的，還在昨晚進城的牛車上放著。來不及細想，蘇晚晚端起水壺，“咕嘟咕嘟”幾口喝了個痛快，放下時，她甚至感覺到渾身毛孔和細胞都在儘情地放鬆。
“是你回去拿水壺的嗎？“蘇晚晚擦掉嘴角的幾點濕潤，對於那是許言的壺毫不在意，這時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隻是餅不夠飽吧？試試這個。“許言像是迎合她的目光，收起水壺，輕柔揭開手裡的飯盒。這讓蘇晚晚意外：她原以為裡麵會是午飯時年輕人所吃的土豆和茄子之類普通菜肴，可掀開蓋子，竟然是色澤誘人的燉豬肉！
“這是哪裡來的？“蘇晚晚瞪大眼睛。
“噓，快吃吧。”手指在蘇晚晚眼前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許言做了個禁聲的手勢，並拉起她向更深入樹林的地方挪步。
周圍休息的青年人，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如此荒僻的樹叢下角，正有一個女孩狼吞虎咽吃著燉肉。村裡的大家夥自然是難得吃到肉絲，畢竟這個時代，能不能過個肉味滿滿的年夜餃子都要看糧食配給的份兒。
因此，這塊肥美燉肉隻可能出自村中那些非勞動的村民們之手了。蘇晚晚遙視許言離開的路線，前方依舊是滿目土色的拖拉機，根本猜不透他的目的地何在。
而在整個村子裡，除開勞動的年輕人，剩下的便是村裡幾位老人。難道說，百花村的村長中午的飯菜就能豐盛至此嗎？
蘇晚晚用餐的動作略顯遲疑，手握的筷子暫停片刻，隨後她難以置信地輕輕顫動。
如果說不是村長家的女兒，可能這還讓人心存疑竇，而她是村長之女，對父親每天的食譜再熟悉不過了。即便父親蘇陽早出晚歸，家中飲食平淡如常，他自己的飯盒總是那幾種簡單蔬菜。
甚至有一次她帶回了獵取的肉，蘇陽也並未享用，反而不舍白天裝盒拿到村裡。這樣一個村長都背負著村民們的非議，那麼若是天天有豐盛佳肴的話...
手中的紅燒肉逐漸見底，蘇晚晚緩緩放下飯盒。先是在四周謹慎地環顧一周，確認無人注意他們後，她膽大心細地將飯盒推給了許言——
“你看你跑了那麼遠，肯定沒怎麼吃東西吧？之前我看你都把飯盒給白蘆葦了，趕緊吃點兒。“說話間，蘇晚晚迅速轉動手中的筷子，方向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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