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中人頭也不敢抬,“馮內監說殿下在與仙師議事,並不許奴婢進去。馮內監自去通稟,之後出來,就告訴奴婢殿下要過一個時辰才能過來……”
趙月咬緊了嘴唇。她很看不慣齊峻身邊那幾個人,內監馮恩,還有貼身大宮女文繡,這幾個人對她十分恭敬客氣,但他們與齊峻似乎比她還要親近些,有好些事她不知道,他們卻知道,這讓她實在很不舒服——她與齊峻才是夫妻一體,這些個奴婢究竟算什麼東西呢?
“去,把文繡叫來。”齊峻跟那位秀明仙師在議些什麼事,文繡總該知道。
小中人連忙跑去叫文繡,趙月正在等著,殿外便有宮女進來,附耳對香藥說了幾句話,香藥臉色大變,擺手叫她出去,才敢對趙月開口“娘娘——皇後娘娘說,要準備出了正月就把兩位良娣接進宮來……”
趙月臉色唰地變了“去——”剛要說去找齊峻,又想起眼下見不到人,不由得焦躁起來。恰在此時文繡低著頭進了殿門,一絲不苟地行下禮去,“奴婢給娘娘請安。”
“罷了。”趙月一擺手,“我問你,殿下這些日子在觀星台,與仙師商議什麼要事呢?”她此時已沒有心思與文繡再兜圈子了。
文繡從眼角不露痕跡地瞥了趙月一眼,心裡微微浮上一絲輕蔑。說實話,趙月實在沒有做太子妃的能力,以她的出身,本來不過是做個良娣良媛,能伺候得太子高興也就夠了,如今硬是被捧起來做了太子妃,可是學識能力都根本差得太遠,單看說話這些急火火的,就沒有絲毫太子妃的莊重涵養,若不是葉貴妃背後弄鬼,有些大臣們又是明哲保身,太子怎會找了個這樣的正妻?
“回娘娘話,奴婢隻是伺候殿下的起居,餘事奴婢並不知曉。”文繡自覺自己已經足夠有禮,但她語氣裡微妙的不耐煩已經透露了她的心思。
若是換了平日,趙月未必能覺察得到這一絲輕蔑,但今日,或許是憤怒讓她的感覺突然敏銳了起來,也或者她根本就是遷怒,總之她心裡就是這麼浮上了一個念頭——文繡是在敷衍她!她是在嘲笑她身為太子妃,卻連太子的事都不知道,居然還要問一個宮女!這念頭讓趙月的火氣陡然就躥了起來。其實這火種是在皇後宮裡點燃的,但是在紫辰殿她隻能壓著這火悶悶地燃燒,不過現在,是在東宮了。
“你不知曉?”趙月的聲音陰沉,像雷雨來臨之前的天空,“你是殿下的貼身宮人,什麼都不知曉,要你何用?來人!文繡玩忽職守,杖二十!”
文繡驚訝得忘記了禮節,抬起頭看著趙月“娘娘,奴婢隻是伺候殿下起居的。”這算什麼玩忽職守?何況她是太子的人,趙月未進宮前,她已經伺候了齊峻五年,除了齊峻,就算是皇後要責罰她也要留三分的。
趙月聽出她把“殿下”和“起居”幾個字咬得很重,怒極反笑“杖三十!”管皇子起居的宮女,多半也就是被寵幸過的,猶如大戶人家裡的通房丫鬟,趙月自己家裡就有幾個這樣的。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胸口火辣辣的——外頭還有兩個良娣要接進來,宮裡還有這些宮女,到底有完沒完呢?
“娘娘——”香藥眼看著文繡被拖出去,急得連忙上來壓低了聲音,“娘娘,文繡是殿下的起居宮人,可,可罰不得呀!”那裡頭有太子的臉麵呢。
“為什麼罰不得?”趙月死攥著手,“良娣要入宮我攔不得,難道一個小小宮婢也罰不得了?打!狠狠地打!”
外頭已經把文繡架在條凳上打起來了。誰都知道文繡是太子的貼身宮人,素來是有臉麵的,如今太子妃說要打那不能不打,但打成什麼樣子卻是這些行刑的嬤嬤們說了算,於是板子高高掄起,聽起來打得啪啪作響,卻不用陰勁,不致傷了內裡。不過饒是如此,幾板子下去文繡也禁受不住,半真半假地一歪頭暈了過去。宮人們麵麵相覷,管事嬤嬤一邊叫人去回稟太子妃,一邊衝旁邊的小中人使了個眼色,那小中人便悄悄退出去,直奔觀星台去了。
觀星台內殿裡,齊峻放下筆,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臂。雖然不過是皮肉傷,但這麼懸著腕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寫字,也委實有些累。知白也放下筆,把兩人抄好的幾卷經放在旁邊的托盤中,等著天黑後去焚化,一邊歪頭看看他“殿下累了吧?歇一會兒再抄。”
齊峻覺得他才是麵色有些蒼白“我看累的是你,聽說你一天就要抄六個時辰?怎麼熬得住!”
知白歎了口氣,環視屋中。彆人看不見,他卻能看見這屋子裡到處都流動著一縷縷黑氣,都在注視著他們案頭上的經文“枉死之魂魄太多,多抄些經文也能早日超度他們。”有句話他沒說出口,經文雖然可以超度亡魂,但此次大殺戮因齊峻而起,他要消解齊峻與這些亡魂之間的因果冤孽,還要另外耗費法力。這些日子,他從前自星鐵上吸收的靈力已然耗費得差不多了,真是白忙一場。
齊峻默然。他也不曾料想到敬安帝竟然會大開殺戒,甚至連不相乾的妃嬪宮中也大肆搜捕。
馮恩在門外看著兩人放下了筆,這才抓緊機會回稟“殿下,方才太子妃遣人來,說太子妃身子不適,請殿下回宮。”
“身子不適?”齊峻聞言便要起身,“可傳禦醫了?”
“應該是不曾……”馮恩剛才打發走傳信的小中人,就叫人去打聽了消息,“太子妃——在皇後娘娘處被訓誡了……聽說,聽說二殿下宮中有了喜訊,二皇子妃有喜了。皇後娘娘——預備出了正月就讓兩位良娣入宮。”太子妃並不是身子不適,而是心裡不適,這時候請太子回去,無非是不願讓兩位良娣入宮罷了。
齊峻沒注意馮恩最後一句話“二弟有了子嗣……父皇怎麼說?”好容易製造的機會,隻怕如今要打折扣了。
“陛下……”馮恩把頭深深低了下去,“禦醫為二皇子妃診脈,說是受了驚擾胎氣不穩,陛下下令不再問訊延英殿宮人……”也就是說,這一場調查和清洗差不多要落幕了。
齊峻沉默著沒有說話,半晌才緩緩地說“讓他們逃過去了。”
“殿下不用著急。”知白忽然說,“此次殺戮皆因二殿下凶心所起,陰德有損,因果尚在,二殿下縱有福緣,也禁不住這樣的消耗。所謂作法自斃,又曰‘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皆此之謂也。”除非真明子也有真本事,能消耗修行來消弭齊嶂的冤孽。
齊峻回頭看著他,微微笑了笑“好。”他正想再說句什麼,一個小中人一溜煙地跑到外殿門口,踮腳伸頭地看馮恩。齊峻一眼看見,皺了皺眉“這是做什麼?”
小中人連忙撲通一聲跪下“回殿下,太子妃娘娘發怒,在杖責文繡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