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很夠意思,允許玉蘭將名冊抄錄了一份拿給賢太妃,還給了一點兒外頭打聽來的消息譬如哪個女孩兒在家裡不得寵,但因此十分堅強能乾;哪個父兄俱為官,然嬌養太過有些跋扈;哪個母親賢惠,教養得宜善於理家。賢太妃拿著這些消息,隻覺得心裡大定——跟著皇上果然不錯的。
雖說是太後和賢妃主持的選紅宴,入選秀女也早內定了,但齊峻怎麼也要走一趟才像個樣子。他在延英殿批完了折子,看看外頭天色,便起身道“去禦花園。”想想這樣的好天氣,桂花又開得好,便順口加了一句,“著人去觀星台問問國師,願不願去賞賞桂花。”
馮恩自然差人去不提,齊峻便帶了人往禦花園來。隻是才走到一半,就有個內監慌慌張張跑來“皇上,皇上出事了!”
“胡說八道什麼!”馮恩連忙上前低聲罵了一句,“有什麼話好好說!”
那內監也發現自己說的不好了,連忙自己抽了自己兩耳光,才又道“鄭秀女在荷花池落水,被三殿下看見,讓內監救了上來。”
“鄭秀女落水?”齊峻眉頭一皺,“怎會落水?”禦花園裡荷花池有好幾個,可好端端的,誰會落水?更不必說今日本是選紅宴,秀女們但凡有點腦子的就會離著水邊遠些,如何會落了水?
內監戰戰兢兢地道“三殿□邊的內監抓住了推鄭秀女落水的人——是,是皇後宮中的大宮女翠竹。”這才是他驚慌的原因啊。
“皇後宮中的大宮女……”齊峻緩緩重複了一遍,忽然問,“那麼鄭秀女本該在席中坐著,為何會去荷花池?”
“這——”內監腦子都快嚇成漿糊了,半天才想起來,“是了,賢妃娘娘說日頭有點兒曬,讓秀女們若覺得熱可以隨意走動。”賢妃娘娘也奇怪,設席不設在桂樹樹蔭底下,說是離得太近反而不好賞花,倒設在草地空處。雖說已近中秋,可正午的陽光仍舊有些強烈,秀女們都是塗脂抹粉的,曬出了汗脂粉哪還好看,一得賢妃娘娘的話,可不就四散開去了麼。
齊峻意義不明地笑了笑“去觀星台。”這掃興的選紅宴,不去也罷。
選紅宴草草結束,賢太妃在自己宮裡看著兒子有些吃驚“你要選鄭氏做正妃?可那是你皇兄要挑中的人。”
“現在皇兄已然不能挑她了。”三皇子從前是毫不起眼的,他幾乎是在宮裡悄沒聲地成長著,如今已然是英氣勃發的少年人了,“雖然救人的是內監,可是畢竟兒子在旁邊,她救起來身上的,已被兒子看見了。這不算失節,可是若想入宮為嬪妃,卻是萬萬不能了。”
“那也是皇上的事……”賢太妃有些不解,“你這會兒避嫌還避不過來呢,何必湊上去。”
“鄭秀女出身不高,可皇兄為何要挑中她,母妃您想過沒有?”
“因她貌美賢惠?”
三皇子搖頭“母妃您看皇兄是耽於女色之人嗎?”
賢太妃也搖頭。若真是耽於女色,早就選秀充實後宮了。
“兒子大膽猜測,皇兄選她是要分薄平王妃的娘家。”三皇子目光閃亮,“如今不管是誰做的手腳,鄭氏是必不能入宮了,皇兄就失去了這個機會,而鄭氏一門又暫時再無適齡女子。倘若兒子這會兒去向皇兄請旨立她為正妃,兒子跟著皇兄,鄭氏的父兄也就要跟著皇兄,其效果也差強人意。”
“隻是,那是你的正妃……”賢太妃雖然覺得兒子這個想法非常英明,可到底是替兒子可惜。
三皇子笑了“母妃當時不曾看見,鄭氏性情堅毅,雖將沒頂,但撈起來之後竟不啼哭,若是做了正妃,必然是兒子的賢內助。何況兒子也聽說,鄭氏之母素有才德兼備之名,有其母乃有其女,想來鄭氏也不會錯。”
他有幾分感慨“母妃,觀皇兄繼位後所為,實乃明主。論私,兒子無平王之能,亦無謀逆之心;論公,兒子當效忠皇上,如今,這是個機會啊。更何況鄭氏亦不是不堪之人,且兒臣此時請賜婚,於她亦是施恩,何愁將來她不對兒子傾心相報?”
“好。”賢太妃也不多做猶豫,當即拍板,“你大了,自己能拿主意了,母妃從此往後,都聽你的。”
三皇子欣然起身“那兒子這會兒就去求皇兄賜婚。”
“皇兄”這會兒正在觀星台裡呢。外殿上,正跪著趙鏑。
“把這個拿給國丈看看。”齊峻的聲音從內殿傳出來,片刻之後,馮恩拿著一張紙出來了。
趙鏑接在手裡看了。他是武將,也就是識字而已,但這紙上的東西寫得淺白,倒也不至於看不懂。隻看了一遍,他的冷汗就下來了,因為上頭正是他的女兒如何逼迫宮女將鄭秀女推入荷花池的口供。
“皇上,這,這宮女隻怕是誣陷皇後……”謀害秀女的事兒,往小裡說也是個嫉妒,這乃是七出之條;往大裡,秀女是官家子,這按律是要賠命的。
“再給國丈看看這個。”
馮恩又捧了一張紙出來,趙鏑看完,這下是連跪都跪不住了。因為上頭是他的老妻將那宮女翠竹一家拿捏在手心裡的證據。兩張紙略一對照,趙鏑就知道完蛋了。
“皇上,罪臣教女不嚴,管家無方,請皇上治罪!”趙鏑痛哭流涕,“隻求皇上留罪女一條性命,留臣妻一條性命……”再抵賴也無用了,皇上可不是先帝那樣的糊塗人,與其抵賴,不如老實認罪,自己的官位封號也不要了,可是他就這一個女兒,還有數十年的結發妻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死哪。萬幸鄭秀女沒死,若是死了,這事兒就全完了。
“國丈起來吧。”半晌,內殿才傳出齊峻的聲音,“朕知道,此事國丈是不知的,皆是內宅婦人所為。”
趙鏑哪敢起來,仍舊跪伏在地連連磕頭。
齊峻站在殿門處看著他“為了國丈的顏麵,朕不會廢後,隻會將她禁於紫辰殿。至於趙夫人——國丈若想留她一命,就帶她去西北吧。”
趙鏑如蒙大赦“臣這就啟程去西北,隻做一陣前卒,誓死為皇上鎮守西北,不死不歸。”這比流放至少好一些。
“國丈還記得西北那場大雨?”齊峻淡淡道,“國丈驍勇,但失去冒進,朕盼你此後查漏補缺,揚其所長,在西北立一場功勞,也教後人記著。”
“是!”趙鏑也不知自己是感動還是愧疚,隻覺得涕淚縱橫不可遏止,“臣謹記皇上教誨,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