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
“什麼?皇上病重?”知白手上的湯勺撲通一聲掉進了粥鍋裡,轉身一把揪住了前來報信的侍衛衣領,“怎麼可能!皇上用兵前還是好好的,是受了什麼傷!”
“不是受傷……”侍衛臉色慘白,“郎中說,陛下是,是兩感傷寒!”
傷寒本來難治,何況是兩感傷寒,內外交困,十個病人裡頭要死九個半,剩下半個還要折損壽數。知白不是郎中,卻也聽說過這傷寒的厲害,拔腿就跑,邊跑邊大聲道“皇上怎麼會得傷寒!”
“國師,馬車在這邊!”侍衛從沒見知白這樣聲色俱厲過,連忙跟上,“屬下實在不知道。皇上好端端的去追擊叛軍,明明是大勝了,兩艘船全被炸毀,叛軍儘殲,誰知道收兵之時——皇上一頭就栽倒了,接著就發起高燒,已經一天兩夜了……”
“郎中呢,郎中都不開藥的嗎?去接禦醫來!張榜,重金懸賞能治傷寒的郎中!”知白急得前言不搭後語了。齊峻有病自然要先找郎中,現在來告訴他,多半是已經病得不輕了。
侍衛苦笑“附近能找的郎中都找了,開的藥也吃了,全無用處。”吃了之後,連滴汗都不出,不出汗,這傷寒表不出來,就要糟糕。
知白恨極了自己不該留在城裡施什麼粥,他就該跟著齊峻的“皇上現在在哪裡?”
“剛剛送回城裡知府的官邸。”許多房子都被雪壓塌了,就是想在海邊上就近找處地方安置都難,隻得一路送回來,路上冒了風,皇上的病反而更重了。
知白跌跌撞撞衝進屋裡的時候,郎中正在給齊峻施針。不是為了治病,是為了讓他能有些反應,吞咽藥汁。他上身赤裸,胸前背後被紮了一排排銀針,刺蝟一般,可是牙關仍舊緊咬,喂進去的藥汁全都順著唇邊流了出來,半點都沒咽下去。
“這,這實在是——”郎中才說了半句話,看見旁邊侍衛們凶神惡煞的模樣,下半句話不敢再說,心裡隻是暗暗叫苦。初時被找來時他還暗暗高興,給皇上治病,那是京裡的禦醫才能乾的事兒,他哪輩子修來的這機會,若是治好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誰知道這會兒才知道,這不是修來的機會,而是缺了八輩子德造下的孽!若是皇上治不好,他這顆腦袋怕是也保不住了。
“皇上怎麼樣?”知白劈頭就問。
郎中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回大人的話,皇上傷寒入裡,實在難治,再說這裡,這裡藥都不全,小人實在已經儘力了。”那些大兵爺們隻會衝他吼——治不好就宰了你!難得有個看起來不那麼嚇人的來問話,但願能放他走吧,什麼榮華富貴他全不想了,隻要能保住小命就行。
“難治也要治,治不好就宰了你!”知白眼看齊峻的臉因高燒而通紅,印堂處卻是鐵青色的,心裡就是狠狠一沉。他不會治病,可是會看相,齊峻印堂發暗,頂上靈光將散,分明是命在旦夕的模樣,一瞬間暴躁難抑,轉頭衝著郎中就吼了一聲。
郎中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心道完了,這條命是保不住了,忍不住就涕淚交流起來“小人實在已經儘力了,皇上這病太重……小人家中還有老母和妻兒,饒了小人一命吧……”
侍衛首領將手一揮,兩名侍衛將這郎中拖了出去。知白怔怔看著另一名郎中哆嗦著手又給齊峻開始紮針,手抖得連紮兩下都沒紮準穴位,可就是這樣折騰,齊峻都昏迷不醒,毫無反應,突然就悲從中來“你也出去吧。”
郎中如逢大赦,連忙給齊峻取了銀針,一溜煙就跑了。知白坐到床邊,看著齊峻消瘦的臉龐,心裡疼得仿佛針紮一樣“還有沒有彆的郎中?”
侍衛首領臉色也仿佛死人一樣難看“這已經是最好的了。已經飛鴿傳書去傳禦醫,可是要過來也得天。國師——”
“你說。”知白目光不離開齊峻的臉,握著他燒得滾熱的手,恨不得用自己的體溫立刻讓它涼下來。
侍衛首領遣退了所有的人,才突然跪了下來“求國師為皇上續命幾日。”
“什麼?”知白被他嚇了一跳,“你有什麼話好好說,這是做什麼?”
侍衛首領咬了咬牙“皇上隻怕,挨不過今夜。”
“胡說!”知白臉色唰地變了。他覺得齊峻情況不好是一回事,可這話從彆人嘴裡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
侍衛首領雙淚長流“是本地治傷寒最拿手的一個郎中說的,他說皇上熬不過今夜,可是宮中禦醫一時無論如何也過不來。所以小人冒昧,國師曾替太後娘娘續過命,能否再給皇上續命?哪怕隻是日呢,撐到禦醫趕來,說不定,說不定就救得了皇上……”
知白僵硬地低下頭去看著齊峻。這些人隻知道續命,卻不知人與人也是不同的,太後當年是遇厄,他可用續命之法解厄,可齊峻——齊峻這麵相,竟然已經是陽壽將近的樣子了!
“去……將我的東西取來。”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另備,七七四十九支蠟燭。”
雪災之後,要尋蠟燭也是難上加難,知白一邊畫符鎮住齊峻泥丸宮,一麵焦急地等著侍衛們尋蠟燭來。可是眼看著天色漸黑,出去尋蠟燭的人仍未回來,齊峻的臉色卻是漸漸由高燒中的透紅轉向青灰之色。
“國師,尋到了,尋到了!”一匹馬滿身雪水泥漿地衝到門前,馬上侍衛抱著袋子滾跌下來,幾步撲到知白麵前,“七七四十九根蠟燭,都是未用過的!”這是幾十名侍衛跑死了兩匹馬才搜羅齊的
“叫所有人都退開,我不叫人,不許來打擾。”知白抱過蠟燭,隻吩咐了一聲就砰地關上了門。
齊峻已經被從床上移到了地上,額頭上貼著符紙,身下用朱砂水畫著巨大的符陣,他就躺在陣眼上。符陣中留出了四十九處小小的空白,顯然是等著插蠟燭的。天色漆黑,房中已然點起油燈,照著齊峻的臉色灰白如死。他的胸膛已經不再起伏,手也冰冷,反倒是貼在頭頂的那一張符紙像被呼吸吹動似的輕輕顫動,也就隻有符紙貼著的那一小塊地方還溫熱著。
知白手忙腳亂地將蠟燭一根根點燃,粘在符陣留出的空白處。人都被他遣走了,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正當他忙著點蠟燭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唰啦唰啦的聲音,仿佛是有人拖著什麼東西從遠處走了過來。
知白額上汗如雨下,偏偏這些蠟燭中有不少被雪水浸過,燭芯不好點燃,他隻粘了一半的蠟燭,那唰啦唰啦的聲音就到了門口。門前台階是青石的,這腳步聲一上台階就有些變了,仿佛是什麼堅硬如金石般的東西與青石碰撞,發出叮叮的聲音,隻幾下,就從屋外到了屋內。
汗水從知白眉毛上流下來,滲入了眼睛裡,煞得生疼,他卻連眨眼的時間都不敢浪費。門是關著的,從頭到尾都關得緊緊的,可是那拖拉的腳步卻硬是走進了屋裡。離得近了便能聽得更清楚,那聲音,分明是鐵鏈拖過地麵的響聲,正一步步從屋門處走向齊峻。倘若有人細看,便能看見齊峻頭頂的那張符紙,正隨著這腳步聲的靠近掀動得越來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