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韶華!
天色昏沉,雪花片落。偌大的靖王府已經早早的進入了沉睡,隻在其中偏僻一角亂成了一團。
豆大的一點燭光幽幽亮在屋中,明明是屋內,卻比風雪之地還要冷上三分。
一屋子的狼藉中,最空的當數那張床。
段韶華緊緊縮著身體,半響是一動未動。身體各處,尤以手臂和腰間兩處,暗紅的異常明顯。
聽得燭芯炸響,燭光忽明忽暗。許久了,段韶華好似依然沒有動靜。
裴靖默默站了一會,意識到這點才覺了不對。他躊躇了一下,還是上前查看。
再觸了那皮膚,已沒了掙紮。
他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若不然,那就是昏過去了。
裴靖心如明鏡,板著段韶華的肩膀將他轉了過來。隻看他眼簾緊閉,睫毛懨懨的搭在眼下,耳邊的發被淚水浸成一團。
數月未再見他,剛才也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現在了細看,隻瞧著段韶華毫無知覺的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如外頭落地白雪,唯那唇上有一點儂豔之極的紅。
意外的,他竟已瘦了一大圈,消瘦的模樣和從前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伸手去觸摸,掌下觸到的是突兀的骨頭。尤其此刻他還昏迷著,更顯得整個人的荏弱和憔悴。
在以前,用溫潤如玉來形容他再適合不過,不過眼下這塊玉早失了該有的光澤。反是像蒙上了一層青白,顯得整個人都灰蒙蒙的。
裴靖從未想過要將他折騰成這副模樣,可現下事實擺在眼前。看的清楚,斷的透徹,心內一時之間也是紊亂萬分。
當初就是喜歡段韶華這份不為貴族折腰的倔強,可現在同樣也是恨透了他這樣的固執。明明隻需轉身就是另一片天地,他為何總是要將自己弄的慘兮兮。
可是讓他走到這個地步,與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思及最後,也不知到底該怪誰了。
以他的王爺之尊,天下之大要什麼人沒有,偏就是要這麼個人和自己過不去。他隻恨自己不能乾脆些,乾脆的將他掃地出門,乾脆的眼不見為淨。
千歎萬怨,不過就是一句,舍不得罷了。
這一夜鬨騰,裴靖也著實累了。他撫了撫掌了的冰涼,又低身將扔落在地的棉被拾起,蓋了那具瘦弱。
簡單掃視了屋內,儘是一股子灰敗之氣,雖然知道府裡的奴才會私下克扣用度,但也不想會嚴重到這般。尤是段韶華那雙手,何止是慘重二字。
裴靖皺了皺眉,快速站起了身。一開房門,就見著跪倒的東兒。
東兒還在發抖著,或是冷的,或是害怕。
“進去伺候。”裴靖隻淡淡的說了一句。
東兒如獲大赦,用力磕了好幾個響頭。
兩腿顫顫,東兒是拚儘了努力才沒有讓自己失態至尖叫。她緩緩走至房中,一眼就瞧到了床上的尷尬。
積攢的眼淚一流再流,幾乎沒了止儘。
這一夜是如何的驚心動魄,隻是好歹總算是過去了。
到了第二日清醒,雖仍無陽光,好在風雪已停。
天地間儘是一片白色,望之蒼涼。與之不同唯有房中今日,燒上了股股火紅。
段韶華迷迷糊糊的,全身疼痛不止,雙眼欲睜不睜。待他完全醒來,似乎已經是午後了。
初一醒便感覺到了一股暖意,全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背下所觸是綿軟,眼中所見也是明亮非常,再無前些日子的冰冷難熬。
眨了眨眼,還以為身在夢中。直到手腕上適時傳了一股力,再一看,卻是韓大夫在身旁。
見他轉醒,韓大夫已是喜道“公子可算醒了。”
看來並非夢境,段韶華正想坐起身,視線中又出現了另一張帶著喜色的臉,正是東兒。
“公子。”東兒想來定是守了一夜,紅著的一雙眼幾要落淚,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幾次卻是張不開嘴。
腦中混亂成了一鍋粥,隻在見到東兒的瞬間終於開啟了一道清明,昨夜的記憶源源湧上。
房中的碳火已經是重新燒上了,且又暖又足。可回複記憶的那一刹那,身體各處冰冷如鐵。
無邊的羞恥包裹,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要怎麼麵對,隻能是下意識的扭過臉去。
隻恨著,還不如是昏迷的好。
他隻能緊緊閉著眼,試圖把那樣不堪的記憶從腦海中驅除。
東兒將他的逃避都看在眼裡,心中悲意更盛。
眼中一熱,隻能極其抑製著將將落淚之情,有禮的朝了韓大夫道“這次又是辛苦韓大夫了,我先送你出去。”
若是在平日,韓大夫為醫者父母心好歹還會囑咐幾句,唯有這次是相顧無言。昨夜裡那一場大鬨自然是瞞不過眾人,若此時再說什麼“保持心情愉悅”之言,隻怕是雪上加霜。
他隻能是收拾了藥箱,走到屋外又對了東兒囑咐幾句,這才終於抬腳離開。
一片白色蒼茫,東兒捧著藥目送了韓大夫離去,心裡頭隻覺越來越無依。
她躊躇了好一會,半響才敢踏進屋中。
比之那數月的冰冷,如今一切又是不一樣了。大簍的銀骨炭在廊上擺著,火盆裡的明火燒的正烈,桌上放著不少治療凍瘡的藥膏藥油,院子一角還有兩個新來的小丫鬟正在發爐煎藥……仿佛是回到了去年,那時公子盛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