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袁家漳有些鄭重,“段公子可以過的更好些。”
他絲毫不像玩笑的隨意,字字驚心,“當年,我舍去子孫根是為了心中所求,段公子呢,你這般狠心是為了什麼!”
從來,段韶華都是避著,甚至不敢去想那日。因為無力去悔,更無法悔。
而現在,從了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口中說出往事,竟是如此刺心。
到底,段韶華可以不想,但分明比誰都清楚。他舍去子孫根,割去尊嚴,為的,其實不過是那一言之怒罷了。
他恨極了裴靖的強迫,對在他身下生出感覺更是作嘔。因那一時之氣,因那不堪之辱,融成了衝動。
因為最是清楚,所以絕不能悔。
再由人提及,更是痛不欲生。
段韶華從心臟到指尖都在發顫,他幾乎紅了眼,傷了心,“大錯已成,還能如何?”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即便是錯,也要錯中找對。”袁家漳的手重重的拍了在桌上,幾要濺出了火星。
段韶華也為之一震,他不知袁家漳的突然從何而來。
“段公子。”袁家漳的話多了兩分幽暗,“有失必有得,段公子現在除了自己這個人還有什麼能失去的。還不如是好好保著性命,把所有失去的都賺回來。”
“這世間大苦,段公子還未嘗夠嗎。人生苦短,段公子接下來是想削發還是剔骨。不過靖王爺放不下公子,公子做什麼都是枉然。”
袁家漳發了諷刺的一笑,不知是朝誰,“段公子心有不甘,光躲又有何用。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袁家漳所說,每一字都讓段韶華震驚。聲聲擊心,重重敲在他的身上。為這從未聽過的言論,從未有過的想法。
他最在意的是自尊,可現在,已經被他親手割舍了。既已丟棄一切,失無可失,何不坦然麵對。
現在的他,不是男人,不必守忠孝禮儀;不是女人,不必言貞潔廉恥。雖是大錯,但也要錯中找對。
一連接的所想震的段韶華心血沸騰,但腦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清冽。
“那我。”段韶華眼中倏然明亮,閃爍淩厲,“可他位高權重,我又能做什麼?”
他既如此,那也是動了意,袁家漳並不答話,隻是以手指沾了一點茶水,一筆一劃的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段韶華看著,雙眼慢慢瞪大,輕喃,“求而不得。”
待他看清了這四個字,袁家漳又一把抹去,留了桌上一片水光。
“這求而不得之苦,段公子不是正深有體會。”
“原來如此。”段韶華連連發笑,想無所想,唏噓不已,滿腦荒唐。
“又怎知他所求?”
“知己知彼。”
人生最苦,莫過於求而不得。若得對裴靖還之此苦,這一生,這份屈辱,也就儘了。
他步步後退,裴靖又步步緊逼。如今,連信若元都遭了不幸。大錯鑄成,他還能再躲到哪去?
段韶華明了,更苦笑。真是造孽,真是晦氣。
一口涼氣直逼入心,冷的段韶華連牙齒都在打顫。他深深逼視於袁家漳,“你也說我們並無交情,但你為何又要跟我說這些?”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袁家漳聽來也並不惱,隻淡了一笑,“不為其他。”說罷,目中掃了一掃,話雖未儘,段韶華已是明白。
不為其他,隻因為他們身體上的同病相憐。想來,當年袁家漳在接受那樣的安排時,也必有不甘的吧。
段韶華飲罷杯中的酒水,任冰冷酒液壓下竄心而來的痛苦壓抑,“剛才你在我身後,可是看到了什麼?”但緊接又是自問自答道“還是靖王爺的人?”
袁家漳笑著一搖首,“那我就不知了。”
稍靜片刻,答案已自行揭曉。
雅間門上響了兩下,叫了段韶華一震,等回過神,隻看小二已領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細了一瞧,可不就是熟人。
那迎麵走來,正是了嚴總管。
段韶華低首,看起來似乎不願再見此人。
嚴總管早就派人跟了段韶華一路,不過當看到這二人同坐一桌時候還是免不了的驚訝。
趕在嚴總管開口之前,袁家漳已起先站了起來,麵上擦上一抹寡淡的笑,“段公子,你既如此固執,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待王爺得勝歸來,你便知道了。”
說罷就朝嚴總管拱了拱手,抬腳離開。臨彆一句,可表了他對王爺的衷心。
嚴總管勉強的笑了一笑,等了袁家漳離去,再一看段韶華,倒多了兩分心虛。
“段公子。”嚴總管輕聲道,準備的早一套說辭正準備傾言而出,段韶華已先阻斷,“剛剛是他,現在又是嚴總管你親自來了,都是王爺的意思嗎?”
“其實……咳咳。”嚴總管一連串的話都爛成了腹稿,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好幾聲。
“王爺也是為了公子著想。”嚴總管一臉嚴肅,鄭重道“王爺現在身在戰場,隨時都有重傷喪命的危險,可還是一心惦念著公子。段公子你!”嚴總管怔了怔,似乎在掂量著用詞,“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按著以往,段韶華怕是一定會冷嘲幾聲。但此刻,他心中冷冽,將所有對自己不利的話都吞入了喉中,緩緩道“信若元去了,王爺怕我流浪街頭,所以派了嚴總管來尋我嗎?”
嚴總管一點頭,正是如此。
段韶華神色如常的點了點頭,“有勞王爺操心了。”
嚴總管好似沒聽清楚,他是不知,段韶華這句是真心呢,還是如在王府時,不過是諷刺罷了。
還未想出答案,再抬眼,段韶華已經走到他麵前來了。
“嚴總管。”段韶華一臉的蒼白麵色,冰雪一樣的驚心,“嚴總管可帶銀錢了嗎?”
倒是一愣,嚴總管摸了摸腰間,是一個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段韶華毫不客氣的接過,“這些算是我跟嚴總管借的,等段某有了能力,一定雙倍奉還。”
聽著銀錢碰響,隨著腳步聲遠去了。
嚴總管一時還真有些反應不來,瞧著段韶華走遠了,這才懊惱,王爺吩咐的事,這可算是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