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寶貝的記憶,一直恐怕被人偷走的記憶,在後來的無邊暗色裡彌合他心底的傷口的記憶,全都湧了上來。
他剛生下來時就一直沉默,一聲不響,很是,牛叉。
接生婆一看這孩子剛出娘胎鼻息全無,拍了好幾下也不見其他小孩剛出生時一例會有的哭聲,還以為他是個死胎,差點沒稟告上麵將他給扔了,結果,某小孩冷冷來了一句“你敢扔了我試試?”
接生婆當場嚇暈過去,連帶著翻了滿屋伺候的奴才奴婢們。
“出去,我要休息。”繈褓裡的嬰兒冷冷閉上眼,不再看跪了一地的愚笨的家夥。
奴才紛紛逃走,從此沒人再敢近他身,直到那個人到來,每日給他喂飯,喝水,乳母的奶汁是他裝在器皿了一點一滴喂下的,他的尿布是高貴的那個人親自給換的,因為隻有那個人不怕他,神色自若的接近他,不懼他周身的寒氣,他寒冷,他比他更寒冷。
他有些怕他,高高不可侵犯的威儀如山頂重重壓在他心裡,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他隻有乖乖的吃飯,吃那些寡淡的小米粥,某一天他忍無可忍,對著滿桌子的小米粥大叫“老子要吃肉!”
那個人很淡定的吩咐下去“告訴廚房,再做一碗小米粥,記住,這次不準放雞蛋。”
連雞蛋都沒了?!
“小孩子牙口不好,不能吃那些東西。”那個人笑眯眯得說。
他的確小,才兩個月大,不過已經會用小爪子握緊筷子往嘴裡塞好吃的。
他愣愣看著這個讓他懼怕的男人,還是不屈,打定主意要吃肉,那個人淡淡的道“我是你老子,老子吃肉就行,你是兒子,不用吃肉。”
那個人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用布包裹著的東西,稍稍一揭開,立刻香氣四溢,那是一個比他還要肥嫩嫩的大燒鵝啊!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自稱他老子的人把那隻燒鵝吃的乾乾淨淨連骨頭上都沒給他留下一絲兒肉沫然後還伸出舌尖意猶未儘得添著嘴唇,而後淡淡瞥他一眼“這就是老子和兒子的區彆。”
他不甘心的扒拉著小米粥,狠狠地看向對麵的男人,又不放過任何一絲碗裡可能有的炒菜剩下的肉沫,找啊找啊找啊找,終於找到了一根,那是那個人剛剛吃過的一道菜裡殘留的渣,他得意的揚起爪子朝對麵的那人顯擺,那人眉頭一皺,說了句,“砍了,明兒個換個新廚子。”
下人戰戰兢兢退下,片刻院外傳出廚娘的慘叫,他的手一抖,肉沫掉在了地上。
他頭一次知道,那個人原來擁有這樣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他揚起小臉對他綻放了一個四十五度天使角的純潔笑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他照過鏡子,知道自己和他長得幾乎差不多,想必自己長大後也是可以用什麼流月第一美男來形容的吧!他得的在那個人眼裡看到了一絲驚愕和愉悅。
“乾得不錯,以後再接再厲,隻是不許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聽見了嗎?”他的聲音浸透了絲絲冰寒,又那樣冷淡,沒有帶上平日麵對他時的那些笑容。
他在撓著腦袋,他老子在和誰說話?
窗戶後走出聘聘嫋嫋的廚娘,恭敬謙和地道“謝主子誇獎,奴婢以後一定會當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她的手裡還提著一隻公雞,她的手不知在那公雞的什麼地方紮了一下,公雞立刻大叫了一聲“嗷!”
這聲慘叫和之前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勤政殿以前是充滿歡聲笑語的。
有總躲在暗處卻總被他抓住苦笑的侍衛叔叔,有一個金黃色的身影總在紗幕前和一幫心腹大臣商量所謂的國家大事,儘管那些大事在他聽來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他都能聽懂的東西,他不相信那個比他狡猾百倍,聰明百倍的老子會聽不懂。不過,他聽懂了又為什麼裝作不懂呢?還有,雍和宮那個老巫婆總是三番兩次派人來他的禦書房裡一通亂翻,他為什麼裝作不知道呢?每天深夜,他召集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士神秘的商量著什麼呢?
還有,為什麼他都不告訴彆人,有他的存在呢?是為了保護他不收雍和宮那個老巫婆的毒害麼?
那個人在前麵談啊談,談他的天下江山,他就在那裡爬啊爬,從床上爬到床下,再爬回床上,找著最舒服的姿勢。然後被一個粗壯有力的大手抱起,死死箍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娘是誰?”他睜開眼,忽然奇怪地問,不是說造小孩子需要兩個人?為什麼隻有他一個也行?
那人遺憾的歎口氣“不知道,我還沒找到她。”
“那你怎麼找到我的?生我的那個女人不是我娘麼?”他覺得好新奇,表現出了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
“當然不是,你覺得她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她是你身體的賦予者,卻不是你靈魂的締造者。”他的話很深奧。
他掰了掰手指頭,忽然眼前一亮“那就是說,我有兩個娘咯?”
他似乎不太高興聽見這話,但還是道“算是吧。”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在龍床上沉沉入睡,月光隔了紗窗照進來,一對溫馨的父子。
他走到哪都帶著他,沒人知道流月皇帝逛遍千山萬水,其實身邊一直跟了一個小不點,那就是他。
他哭了?
她高高揚起的手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