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分析,大概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根本不想知道;第二,何平知道全部真相,所以他不需要看那些文章。
一個知道全部真想的人有什麼必要去看那些隻是在描繪和猜測部分真相的文章呢,當然是沒有什麼必要的。
根據沐春的判斷,這兩種情況都有可能,有可能是其中一種,也有可能兩種同時存在。
“好的,許丹她,比我想象的要堅強。我和她之間也就是聊天,聊天而已,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吧,我去過她家兩次,我們一起唱歌,我也為她演奏過,然後我們就是聊天,她是個很會聊天的女孩,聲音很好聽,但是也很有分寸。其實我並不討厭她,就算是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隻是茫然,也並不恨她,因為畢竟她身上有病啊,不久於人世的女孩,恨她有什麼意思?我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會突然指控我xg侵犯她,又為什麼會說我家暴她,還有為什麼她突然自殺。”何平有些焦頭爛額,看起來他真的對這些事情完全想不明白。
“她有沒有和你說起過想要自殺這樣的事情?”沐春問。
何平點了點頭,“有過,她跟我說起過童年的一些往事,那些往事不是那麼開心,怎麼說呢,一個很可憐的女孩。”
何平說到這裡有些哽咽,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喝下之後又用右手按了按胸口,好像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一樣。
“是不是關於被xg騷擾之類的事情?”沐春嚴肅地問。
何平抬頭看了一眼沐春,遲疑片刻後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沐春尷尬地笑了一笑。
“哦,是的,你是身心科醫生,我在國外的醫院看到過這類科室,叫精神科之類的,也許翻譯上有所不同。”何平說完又咳嗽了一陣,接著道“感覺是能看透人心的醫生,或者能夠看透事情本質的醫生,難怪警方那邊會要和沐春醫生合作,真的很厲害。”
沐春搖搖頭,繼續把問題專注在許丹身上,“然後她是不是跟你說過她被xg侵犯,然後還被家暴?”
何平睜大雙眼看著沐春,好像在看一麵有魔法的鏡子,嘴唇微顫,努力擠出幾個字來,“你,真的太神了。”
沐春想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我要是還不知道,明天就可以脫掉這一身白大褂回去好好反省了。
但是沐春沒有這麼說而是在腦海中努力連接自殺直播指控強~家暴,以及何平的否認,這種種事件之間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真相?
何平看起來沒有說謊,但是僅僅他沒有說謊是無法自證清白的,女人指控男人強~,如果男人的確去過女人家裡,而且已經超過了身體檢查可以證明真實或者虛假的時間。
進一步司法輔助檢查,例如毛發,皮膚dna等,就算何平提出這樣的檢查,也是對他有害而無利的,因為何平的確去過許丹家裡,雖然沒有男女關係上的身體接觸,但也許存在一些輕微程度的親密接觸,這一點也足夠對何平構成不利證據。
如果警察去許丹家裡取證,恐怕滿屋子隨處可見何平的dna甚至一些私人物品。
“我在許丹家裡看到過一個拳擊手套,是你的嗎?”沐春突然問。
何平有些驚訝地看著沐春,隨後垂下眼瞼,沉默不語。
“我還看見一雙男士的運動鞋,看上去似乎是一雙慢跑鞋,是你的嗎?”沐春又問。
依舊是沉默,仿若掛在冬日的冷氣和門診室裡轟鳴的暖氣聲中。
像一塊霓虹燈下生鏽的招牌,承載著過去的一切,卻固執地緘口不言。
何平英俊的臉也漸漸變得像一片枯萎掉落的梧桐,深深的紋理,交錯間是不明所以的翩然而落,落葉的從容和落地的一聲歎息。
而何平,連一聲歎息都沒有發出來。
在沐春問完這兩個問題之後,何平隻是沉默著,仿佛時空在他的頭頂開了一個洞,一個漆黑的不透星光的洞。
他的顏色越來越暗淡,越來越缺乏生機,最後,似乎就變成了和這個黑洞一樣無聲無息。
沐春感覺到一種毀滅的不安,一種慌亂瞬間在門診室裡蔓延。
他整理了一下情緒,隨後又給何平倒了一杯水。
“如果為難的話,我們退回到前麵的部分,我方便問一問許丹是怎麼描述那些傷心的童年記憶的嗎?”
沐春柔和地問著,語調像是在對一個孩子說話。
何平抽了一口氣,看上去很是無奈,“這件事情她說隻告訴過我一個人,說是本來以為這輩子也不可能告訴任何人,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這樣的事。
那時候許丹9歲,在農村,9歲的孩子剛剛讀2年級,侵犯她的人是她的舅舅,她的舅舅當時已經五十幾歲,我猜想可能是家族中比較年長的那種舅舅吧,她說那是一個繁花似錦的春天,她剛上完體育課,跑了兩公裡路跑到家裡,媽媽和她的姐妹們在一起喝啤酒,剝花生,村裡的女人沒有農活要忙的時候就會坐在一起喝喝酒吃點小菜,許丹說這個很常見,如果不是離開老家的話,她現在的生活可能也就是喝喝酒,吃吃花生,說說東家長,李家短,誰家又出了什麼古怪的事。
懂事的許丹就一個人跑到房子後麵,原本打算寫一會作業,卻因為渾身都是粘粘的汗,忍不住想要洗個澡,於是跑到院子的另一頭,一個小的水泥房子裡,那是這邊幾乎人家洗澡的地方,門鎖壞了,打完水準備脫衣服的時候,許丹發現門鎖不知道什麼時候鎖不上了,本來也就是一個不鏽鋼的插銷,但是一個螺絲不知所蹤,插銷形同虛設,根本沒有辦法把門鎖住。
單純幼稚的許丹想著反正是在自家院子裡,而且下午四點半也不會有彆的人進來洗澡的,自己洗個澡也花不了十分鐘,門就虛掩一下沒關係的。
接下來的事情”何平歎了口氣,表情凝重。“許丹說,她不知道那個男人什麼時候進來的,反應過來的時候男人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那時候她身上還有肥皂和水,渾身都是濕淋淋的,可是男人呢?男人上身是光滑的,感覺上什麼也沒有穿,強烈的心跳在她肩膀處咚咚咚個不停,她說她能感覺到男人也很緊張。
但是她更緊張,緊張到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更不要說”
“喊叫。她沒有辦法喊叫,女生在遇到突然的侵犯時,大腦會經曆一個匪夷所思的過程,有些人會無法啟動任何自救功能,比如喊叫,比如掙紮和逃跑。”沐春解釋道。
何平認可地點點頭,“是這樣的,許丹是這麼說的,她說她無數次回想當時的場景,無數次回想,並沒有流淚,而是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可笑。她說,當她知道後麵站著的是她親舅舅的時候,當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變的清晰,變成她熟悉的人的話語聲時,她整個腦子都是懵的,是一團發過的麵粉,完全的空白堵住了她的大腦,再後來她覺得痛,渾身都痛,男人卻討饒般的說著,丹丹乖,舅舅最寶貝丹丹了,丹丹乖,丹丹乖”
沐春沉默了,何平歎了口氣,安慰沐春說“這不是一個9歲的女孩應當承受的,我問她有沒有告訴媽媽,她的眼神中是憤怒,她的嘴角是絕望的微笑,她說媽媽把她打了一頓,她不想去上學,每天洗無數遍澡,她害怕和任何人說話,一和人說話就渾身顫抖,要半天才能恢複過來。她看到學校的男老師就覺得他們再說‘舅舅最寶貝丹丹了,最寶貝丹丹了’,她輟學一年,這一年裡,許丹的媽媽就帶著她去找了幾個師傅,師傅的說法全都一樣,說是孩子丟了魂,隻要收回來就沒事了,吃藥、做法、還說要請幾個陽剛氣重一點的人多去家裡坐坐,這樣能驅散邪氣,對小許丹的病有好處。
於是媽媽就每周請舅舅他們來家裡兩三次,這讓許丹更加害怕了,舅舅總是把許丹摟在懷裡說,‘丹丹是不是不想讀書啊,不乖的話要打屁股哦,’說著就真的打了”
“所以許丹後來好了,變得正常了,因為她如果一直害怕一直不正常,就會一直一直看到她的舅舅。”沐春說。
何平點點頭,“醫生完全說對了,您的說法一點都沒有錯,許丹為了逃避所謂的陽剛之氣,就變得非常陽剛,她每天都爬山,每天都會鍛煉身體,她要自己的身體和男人一樣強壯,她要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熬到初中畢業,她考到了城裡的護士學校,後來又考到了繞海這裡的大學,學習護理專業。”
護理專業?沐春皺了皺眉頭。
“許丹是個讓人同情的女孩不是嗎?我發誓我沒有對她有過任何親密的行為,她說我侵犯她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完全是子虛烏有的,我不知道許丹為什麼要這麼說,還有她的自殺與她指控我侵犯她之間有什麼關係?我其實很迷茫,但對我來說這些事情不是那麼重要,我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多很多,我現在還要照顧白露,不能讓她再有什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