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點點頭,預感到的不安飄蕩在門診室內,散發出一陣陣燒焦的氣味。
方明的手顫抖著,好似被帶刺的鐵鏈綁住一般。
“喂”,一開口,聲音就是破碎的。
沉默,陰霾,欲哭無淚的背痛。
“手術做完了。”方明擠出幾個字,用了很大的力氣。
“在你的預料之中。”沐春溫柔地說。
方明的嘴角掛著悲傷的微笑,這種微笑比哭泣更讓人心痛。
他沒有抱怨教授為什麼一意孤行,一切都好像是在方明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沒有悲傷,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悲傷。
悲劇若是早有預見,人就可能失去悲傷的能力。
變成困在牢獄中的囚徒,被困住了。
先讓他把這種情緒釋放出來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跟我說說他的情況吧,現在怎麼樣了?”沐春試著說道。
方明坐了下來,握著手機在額頭上砸了兩下,“是我錯了……我一直一直回想著我那天吃飯時說的話,要是我沒有那樣說,要是我給教授更明確的希望,他會不會還在知南附屬醫院,他會不會不會去選擇這種尚且沒有成熟案例的手術,會不會結果不會這樣。”
沐春雖然不是外科醫生,但是他也了解胰腺癌這種九死一生的可怕疾病,就算是手術,而尚不成熟的手術,可能會加速惡魔的行動,讓原本還能多一些生存時間的病人更快速地走向死亡。
教授的情況應該就是最可怕的那一種了。
“這不怪你,方明。”沐春說道。
方明搖了搖頭,一個醫生的自信幾乎徹底破碎。
“這不是你的錯,方明!”沐春又說了一次。
“不,我如果當時沒有這樣說,我應該可以稍稍說一下謊的,我可以這樣做的,我不應該因為他是教授,我不應該因為他也是學醫的人就認為我們可以像討論一個醫學病例一樣討論他的病情,沐春……我……”
“這不是你的錯,這是他的決定。”沐春眼看著即將奔潰的方明,一再明確告訴他並非他的錯。
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是無力的。
“教授肯定沒有怪你吧。”沐春問道。
方明搖搖頭,“他的聲音很虛弱,才三天,如果按照我的治療方法,他可能能活到年後,他……”
“有尊嚴的活著,方醫生。有的時候病人既想要更長時間的生命,也會想要有尊嚴的活著,想要控製自己的命運,教授想要控製自己的命運,想要有尊嚴的活著,他想要的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人生,你想想他為什麼獨自回國,為什麼找到你,為什麼又獨自離開,一個堅強的男人,直到最後時刻都希望可以控製自己的生活,這不是信任的問題,也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在死亡麵前,任何人都需要選擇,教授有機會選擇,他也選擇了,你還有很多病人,他們可能根本沒有機會選擇,他們被切開氣管,被帶到icu,被要求手術,他們開不了口,說不了話,他們無法控製自己的生命,不能控製生也不能控製死。
方主任,你還有很多病人等著你,他們期望著你能妙手回春,你能帶來希望,我們沒有理由沮喪到影響我們的工作,這是我們職業的使命和為人的原則啊。”
也不知道方明聽進去多少,沐春相信,他不會那麼快振作起來,但是也不能那麼輕易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