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
抱歉,我從前聽你說起犧牲,總覺得該得是多意誌堅定的人才敢選這條路。
後來輪到我自己,才發現,其實也不難。
硝煙燒到京城,我們在南屏路的院子已經炸毀了,躲到了鄉下。
我深知隻有你們守住前線才能換後方太平,才能護住無數的妻兒子女。
前線戰事吃緊,藥品緊缺,醫者緊缺。
京城所有軍醫已經奔赴前方。
我是你賀平國的媳婦,當然不能拖你的後腿。
為我一個人勞師動眾屬實過於自私,我必然不能接受。
唯獨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我怕將來有一天,他們懂得這些,是否會覺得我今日選擇,是拋下了他們。
可我對天發誓,幾個孩子是我心中珍寶。
所以,最後一事我希望你好生安慰,彆讓孩子們怪我。
抱歉,答應白頭到老也失言了。
來生再說。
溫沁,絕筆”
看著那封信,看著冰冷的墓。
當年的賀平國站在這裡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痛苦。
他說起要調人回來,早已無暇顧及一個指揮官的原則和理智,可最後,攔住他的是他無法拒絕的妻子。
他恨啊……
恨妻子的阻攔,以死相抗。
再回到家中,三個孩子最大不過九歲,幼女尚且三歲,她們隻知道父親未回來救母親。
賀平國沉浸在傷痛中,無意解釋,也無心解釋。
“溫沁啊,你明知我嘴笨,還讓我好生安慰……”
“你害怕孩子怪你,怪你不如讓他們恨我,恨我我沒有回來。”
那個年代,不止賀平國夫妻,戰亂犧牲小我的人不計其數……
而往後餘生的痛楚,活著的人每日都在煎熬。
再後來,賀平國更少歸家,打了幾場勝戰,世道也逐漸平穩下來。
平步青雲,當上人人尊敬的賀首長。
隻是同子女已離了心。
不過幾言幾語就能說清的事,但賀家幾人從未說清過。
那封信一直壓在賀平國的軍勳櫃裡,無數沉甸甸的勳章下壓著那封信。
賀平國回憶完這些,扶著墓碑站起身,搖晃了兩下又彎下腰拾起那網兜子,把空倒的酒瓶撿進去。
邊撿邊說著,“得了,你也甭操心了,孩子現在一個比一個過得好,說不定今天還會帶孫女給你瞅瞅。”
“這日子也過累了,再有幾年我也就退下來。”
賀平國撿完酒瓶,又深深看了墓碑一眼,才轉身走。
走出兩步,又說,“我對不住你,溫沁。”
幾十年過怕了這種日子,老了,也想換種日子過過。
台階之下。
賀章擰眉站著。
賀小雨來了一會兒,太早了就沒帶上幾個孩子。
她紅著眼睛,呐呐叫了聲,“哥……”
賀章目光看著遠處,他們兄妹倆從來沒在賀平國嘴裡聽過一個‘累了’‘老了’。
他一向是那個京城人人懼怕的賀首長。
在他們心裡也是,賀章甚至不知道多久,自己未把他帶入父親的角色。
原來,賀平國有一天也會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