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站起身,領著一眾官員舉杯敬酒,推杯換盞間,倒是有了一種其樂融融賓主儘歡的氣氛。
顧惜若覺得無聊,眼神在掠過那些夫人小姐華麗的裝束時,腦中頓時靈光一閃,便也執起銀箸隨意的撥弄了下麵前的肉食,煞有介事的歎了口氣。
她的聲音不是很大,可由於正好坐在段天諶的身旁,諸多官員又未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是以,那些官員也都聽到了這一聲歎氣。
段天諶轉頭看她,笑著問“怎麼突然歎起氣來了?”
冷不防見他笑了起來,桌前敬酒的官員們頓時麵麵相覷,忐忑而複雜的目光也齊刷刷的射向明哲,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
明哲眉心不著痕跡的皺了皺,對這個諶王妃有些不喜,隻是表麵的功夫還是需要做的。
但見他笑了笑,微微垂首,訝異道“下官惶恐。是否這飯菜不合您的胃口?”
顧惜若抬頭看了看他,明亮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明哲忽然有種錯覺,似乎自己已經成了她眼中待價而沽的貨物,尤其是在看到那亮得過分的視線時,縱橫官場數十年的老人精也免不了打怵,可一意識到自己異樣的情緒時,又忍不住暗自懊惱,對這個虛張聲勢的諶王妃又多了幾分不屑。
他象征性的拱了拱手,意思意思了下,斂起了滿臉的笑容,語氣裡有著顯而易見的嗤之以鼻,“王妃,若是這飯菜不合您的口味,下官便讓人下去重新準備一份。”
說著,他也不等顧惜若回答,大手一揮就命人下去準備了。
顧惜若又是幽幽歎了一聲,總算舍得開了金口,隻是這第一句話就把在場的官員噎得半死,“本妃沒彆的意思,隻是想到城北瘟疫區裡食不果腹的百姓,心中頗有些感慨罷了。而且,本來瞅著,桌案上擺放的食物皆是珍饈美味,不曾想,明總督還暗藏著更好更珍貴的,本妃頓覺自己成了井底之蛙了。”
在場的諸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氣,紛紛看向明哲,待發現他拉長的一張臉時,連忙飛快的收回了視線,低著頭,全力以赴的充當起隱形人來。
男子席位上,舒旭緩緩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看著顧惜若的眼神裡透著一抹深究。
很顯然,方才那話,是特意說來給這些官員添堵的。
誰不知道,城北的瘟疫區是明哲的“傑作”?
據說,除了與之有關的公事,岐城的這些官員,似乎誰都不敢輕易在他跟前提及。
再者,什麼叫做還藏著更好更珍貴的?
這不明擺著嘲諷明哲,不是用最好的食材來招待他們,也不把諶王和她放在眼裡嗎?
若說前者是關乎官場的敏感話題,明哲大可以一句“後宮尚且不得乾政,更遑論您是諶王的王妃”來狠狠反駁一通。
可偏偏她又肆無忌憚的說了後麵的話,直接關係到了明哲作為岐城總督的顏麵和作為男人的尊嚴,若是傳了出去,可就成了百姓閒暇之餘的談資笑柄。
縱然他的政績如何斐然,手段再如何高明,這堪稱是上不了台麵的“暗藏”,也絕對是一筆抹不掉的汙點。
更甚至,在外,他無法獲得百姓的理解和尊重,在內,指不定也會讓為其效忠的人心有不服,疑心跟著他是會有利可圖,還是會被他過河拆橋吞掉本屬於他們的利益。
她到底是不懂分寸進退,還是有著一顆七巧玲瓏心?
舒旭抬眸,定定的審視著巧笑嫣然的顧惜若,冷不防感覺到身上多了兩道冰冷的視線,他抬眸看去,正好對上了段天諶暗含警告的視線,便衝著他遙遙舉杯,眼裡滿是挑釁的意味。
卻見段天諶冷冷盯了他半晌,隨即移開了視線,他不由得哂然一笑,仰頭飲下一杯酒,清酒入喉帶起的燒灼感,最大程度的刺激到了他的神經,再看向上首那兩人時,眼裡劃過不可消除的恨意。
桌案前,氣氛凝滯了下來。
段天諶也不管,自顧自的舉杯喝酒,直讓敬酒的官員們頻頻皺眉,看著兩人的目光頓時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明哲臉上有些掛不住,可此前他的確說過“飯菜不好可以再去準備”的話,儘管諶王妃的神經不同於常人,可此刻若是反駁不是她所說的那個意思,指不定還會引起她的進一步追問,那時可就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幾番權衡之下,他的腦子也飛快的轉出了解決的法子。
“王爺和王妃身份尊貴,下官也隻是想要儘自己所能,為您二位準備得完美一些。”一句話,直接略過了城北瘟疫區的事兒,他假裝聽不出顧惜若的嘲諷,撩起官袍就跪在了地上,驚得其他官員紛紛也跟著噗通跪下。
顧惜若雙眸一眯,半晌後,忽而失笑,“明總督和諸位大人,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明哲瞟了眼事不關己神色漠然的段天諶,眼裡不易察覺的劃過一絲暗芒,卻在看向顧惜若時,滿含愧疚道“請王爺和王妃恕罪。近日來,下官忙於處理岐城事務,將此事吩咐下去之後,便來不及過問。可此前下官已經吩咐下去,定要將接風宴準備妥當的,定是負責此事的人不夠儘心儘力,暗藏起這些珍貴食材,辜負了下官的一番真心實意。”
顧惜若眉頭微皺,側頭看了看段天諶,無聲詢問起明哲的用意。
段天諶在桌子下握了握她的手,轉而看向諸多跪著的官員,淡笑著道“諸位大人先起來吧。”
話落,跪著的官員們紛紛起身,一陣衣衫簌簌聲響起後,其他人都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段天諶捏了捏顧惜若柔若無骨的小手,惹來她暗中一瞪,唇角一勾,繼而道“明總督可真是嚴重了。近來事多,你有此疏忽也是難免。隻是,若真是有人暗藏食材,彆有所圖,可就得好好整治了。怎麼說,你也是岐城的總督,代表的可是朝廷的顏麵,這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徒惹笑柄?”
明哲連忙起身道“王爺說的是。此等貪圖便宜之人,萬不可姑息。今日王爺和王妃在此,下官就給您二人一個交代。”
顧惜若和段天諶對視一笑,橫豎也不過是個聲名,比起看好戲來說,倒還真是缺了點兒誘惑力。他們隻需看著便是了。
明哲為他二人的態度感到不悅,可話已經說出口了,自然不可能再收回來,連忙看向女客賓席,冷肅著臉色道“來人,九姨娘辦事不利,私吞食材,拉下去杖責一十,以示警戒。今日在廚房當值幫忙的,一並處罰。”
語畢,候在花園入口處的隨從便帶著幾個腰粗膀圓的婆子大步走了進來,朝著上首的段天諶和顧惜若恭敬行了行禮,隨即便見那幾個婆子走上前,將女客賓席中所謂的九姨娘拉了下去。
顧惜若暗暗皺眉,怎麼都沒想到負責此次接風宴的人,不是明哲的正妻,也不是總督府的管家,居然會是一名身份卑賤的姨娘?
這是明哲的故意為之,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借此機會羞辱他們,還是這個九姨娘的身份很不一般?
“明哲有十八房小妾,環肥燕瘦風情各異,新人舊人來回轉換當中,也就隻有這位九姨娘最得明哲寵愛。”耳畔響起段天諶的聲音。
顧惜若偏頭,看了他一眼,忽而眯起眼,語氣有些危險的問道“你怎麼會了解得那麼清楚?”
段天諶摸了摸鼻子,身子坐正了些,漫不經心道“駱宇整天無所事事,除了打聽這些事情,還能有什麼作為?”
隔壁院落裡,正趴在案上翻著醫書的駱宇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顧惜若挑挑眉,狐疑的看著他,片刻後,抿著唇,暗自發笑。
她轉過頭,半眯起眼,仔細打量起這位九姨娘。
隻見她長著一張典型的瓜子臉,妝容精致,眉線嫵媚張揚,今日著一件梅紅色繡著雛菊的衣裙,挽著百合髻,頭插著一支點翠玉簪,耳朵墜著紅寶石耳墜,身材高挑纖長凹凸有致,簡直是個人見人愛的尤物。
在看到九姨娘被婆子拉走卻不哭不喊的時候,顧惜若有些詫異,隨之多看了九姨娘一眼,忽而開口“明總督,這麼個妙人兒,若是要杖責一十,本妃看著都於心不忍啊!”
明哲眸光微閃,卻是立即道“王妃,既然是府中之人伺候不周,該罰還是要罰的。否則,衝撞了王爺和您,下官的罪過可就大了。”
“那就等衝撞了再說。”顧惜若卻是乾脆利落的說道,隨之起身走到九姨娘麵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再回頭看了看女客賓席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唇角勾出一抹彆有深意的笑意,對著明哲道,“明總督,本妃向來坐不住,不知可否讓府中的姨娘帶去逛逛呢?據說,明總督的十八房姨娘風情各異,本妃也免不了俗,想要欣賞一下美色了。”
明哲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忽而想起蒼京裡有關於這位諶王妃的一些“事跡”,原先狐疑的心思也消退了些許,隻是比之此前的態度,其中的鄙夷之色更是加重了幾分。
他轉而看向段天諶,卻發現對方隻是置之不理的模樣,心頭微微不解,卻還是應承了下來。隻是其正妻劉氏因病不能赴宴,也隻是再三囑咐了一會兒,讓她們好生照顧著。
於是,一群衣著華麗的女人便跟在顧惜若身後,走出了花園。
一路上,顧惜若左顧右盼,這邊看看,那邊瞧瞧,也向身旁跟著的十八位姨娘問東問西的,眾人瞅著她神色柔和,不像是端架子的人,倒也慢慢放開了。
顧惜若暗暗搖頭,忽而黑亮的眼珠子狡黠一轉,便重重的歎了口氣。
跟在她身側的九姨娘聽了,忙掩唇低笑了聲,美目顧盼生輝,端的好風情,“奴婢鬥膽,不知王妃因何歎氣呢!”
“還不是為了王爺的事兒,”顧惜若瞥了她一眼,狀若惆悵道,“你們身處內宅,也許不知道外麵的百姓鬨得有多凶。這幾日,為著城北瘟疫區的事情,本妃都快要愁出白頭發來了。”
說著,她指了指莫須有的黑發,小臉兒皺成了一團。
九姨娘暗自思忖著她話裡的意思,抿唇道“王妃,外麵的事兒,奴婢不懂,可您若是問起府裡的花花草草啊,奴婢倒是能夠說出一些。讓您見笑了。”
一句話巧妙的帶了過去,隻字不提她的話題。
她心思飛快的旋轉,索性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諸位姨娘也都是玲瓏之人,實不相瞞,本妃把你們支出來,也算是有事相求。”
九姨娘有些詫異,忽而道“王妃說得哪裡話,能夠幫上王妃,是奴婢等人的福分。至於這有事相求一說,奴婢等人是萬萬不敢當的。”
“九姐姐說的是,能為王妃做事,是奴婢等人的福氣。王妃如此客氣,倒是折煞奴婢們了。”旁邊一梳著牡丹髻的姨娘也跟著附和道。
顧惜若大略瞥了一眼,沒怎麼放在心上,隨之又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一眾女人們,皺著眉問道“你們也是這樣的意思嗎?”
“為王妃分憂,是奴婢等人的福氣。”眾女人齊齊跪拜。
顧惜若的虛榮心狠狠的滿足了一把,黑亮的眸子中光芒一閃,高興的拍了拍雙手,衝著身後的青朵道“青朵,你進去,把諸位姨娘房裡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諸位姨娘如此好心,想要為本妃籌備銀兩而出力,本妃又豈能拂了諸位姨娘的好意呢!”
諸位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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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偶覺得讓小若若拐彎抹角實在是太不符合她彪悍的性子了……索性,直接帶人入室開拿啦……親們不要拍偶……小若若的性子,乃們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