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越過禦龍殿內擁擠的人頭,視線直直落在佘煜霖身旁坐著的佘映雪身上,眉宇間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待看到佘映雪緊緊咬著下唇,手中的帕子也被捏得變了形,這些日子所受的窩囊氣,仿佛得到了發泄的出口,刹那間消失無蹤,整個人也隨之輕鬆無比。
果然啊!
炫耀一下,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不會鬱結在心。
之前,段某人不在的時候,她是真的太委屈自己了。
“段某人,你怎麼回來了,也不給我捎個消息?不知道我擔心你嘛?”短暫的調整後,她的腦袋開始高速運轉,逮住自己不明白的,就急急忙忙的發問。
段天諶正欲回答,卻被人扯了下衣袖,轉頭看去,不知蒼帝何時走到了兩人的身旁,壓低了聲音,焦躁問道“諶兒,此次出去,可有什麼收獲?”
聽懂他話語中的意思,段天諶眸光隨即變得深邃起來,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深深的看著他,許久不做應答。
直到把蒼帝急得不耐煩了,他才慢條斯理道“父皇,兒臣記得,離開蒼京時,兒臣曾經說過,不許為難若若。看來,您是真的沒把兒臣的話聽入耳中放在心上。”
蒼帝微怔,下意識看了下顧惜若,隨之眉宇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言談間頗多嫌棄,“諶兒,父皇也曾經告訴你,不可對這個女人太過縱容。你也不看看,她到底無法無天到了哪種地步?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威脅朕!朕若是不借此機會治治她,這個皇帝到底還用不用做了?”
提到這個,蒼帝也頗多意見,尤其想到好好的宮宴竟會演變成現在的模樣,心裡對顧惜若的嫌惡越發深刻了起來。
顧惜若見狀不滿,立即反駁,“父皇,您何必在此顛倒是非黑白?臣媳並非強詞奪理之人,並且已經說清楚,往諶王府裡塞女人的決定,並不在臣媳的手中。您若真是為我家王爺好,難道不該問過我家王爺的意見麼?難道這也有錯?難道不是您一意孤行,非要逼迫臣媳去接受這些荒謬的事情?”
語畢,她就縮到段天諶身旁,衝蒼帝冷哼了幾聲,將這爛攤子交給段天諶來處理,自己則是悠哉悠哉的躲他身後,玩他腰間的玉佩。
如今有段天諶在身邊,她辯解起來,也更理所當然無所畏懼。
段天諶眼裡劃過一絲寵溺,拍了拍腰間玩弄的小手,話卻是對蒼帝說的,“父皇,兒臣有若若就夠了,不需要其他的女人。你若是閒得慌,不如重新接手蒼朝的國事吧!”
蒼帝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心裡也不願意接下這個話,不經意間看到顧惜若竟埋頭打絡子,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冷聲叱道“諶兒,你看看你的王妃,站無站姿,坐無坐相,哪裡有半點王妃的樣子?父皇為你挑選側妃侍妾,也是為了你好……”
不想,段天諶卻舉起右手,直接截斷了他的話,“是不是為兒臣好,兒臣心中自有計量。父皇請放心,兒臣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您對兒臣的好,兒臣都會銘記在心的。”
同樣,您對兒臣的不好,兒臣也會記得一清二楚。
顧惜若懶懶抬眸,瞥了眼笑得閒雅的某個人,自顧自的在心裡補上這麼一句話。待意識到此舉可能會很部厚道的分裂蒼帝和段天諶之間的父子感情時,她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吐了吐舌頭,暗罵自己太不厚道了。
蒼帝離他二人較近,眼睛又那麼尖,自然將顧惜若的小動作悉數看在了眼中,看她不似方才那般衝動魯莽激烈極端,站在段天諶身邊,反倒有種小鳥依人唯唯諾諾的恭順感,心中思索了一番,隱隱約約知道了一些什麼,便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暗自思忖了會兒,繼而問道“諶兒,你此行……”
“父皇,難道您不覺得,先把這些事情處理完,才有資格去談論其他的麼?”段天諶同樣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指了指幾步之外的臟汙和淩亂,神色淡淡的,“畢竟,東梁國的使臣都在這禦龍殿內,讓他們看到這麼多好戲,想必也不是您的初衷吧!”
此刻,蒼帝滿心滿眼裡皆是他此行的收獲,至於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他操心的範圍之內。
可段天諶暫時不想回答,他也不能把刀架在段天諶的脖子上,進行好一番威脅恫嚇。無奈之下,隻能憤恨回頭,衝殿內的宮人低喝,“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請禦醫過來,給堯王檢查檢查!”
宮人們立即行動起來,或去請禦醫,或去攙扶段天昊,或將跌坐在地上受了傷的宮女架起,或收拾地上的殘渣碎片鮮血利刃。
第二次。
在短短時間內,禦龍殿竟需要打掃清理過兩次。
不過,這些宮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不用一會兒,就已經把現場清理乾淨,恢複成最開始的模樣。
蒼帝朝在場的人吩咐了聲,便帶著柳皇後、段天諶和顧惜若,走到禦龍殿的偏殿中,共同查看段天昊的傷勢。
“禦醫,堯王爺如何了?傷得嚴不嚴重?”甫一離開眾人的視線,柳皇後就跑開步子,衝到段天昊麵前,圍著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頗是擔憂道。
段天昊扯了扯唇角,擠出一絲較為勉強的笑意,輕聲安慰,“母後,您不用太過擔心。兒臣沒事。”
這麼說著,瞥到蒼帝身後跟著的兩人,他連忙起身,拱手道“兒臣見過父皇。對了,方才多謝六哥出手相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了。”
段天諶點點頭,沒有言語。
想起當時那千鈞一發的情景,他心裡還隱隱有些發怵。若是那柄利刃飛向他的小妻子,他估計要瘋了。
幸好,他這個七弟及時站了出來,並擋在了他的小妻子前麵,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感謝的。
許是覺得自己這樣的態度過於冷淡,他抿了抿唇,又補充道“七弟,多謝。務必要讓禦醫好好檢查,若是需要什麼,儘管提出來。”
簡短的四個字,卻也將他的心理和態度表述了出來。
段天昊自然清楚,他這句“多謝”是因為什麼,眸光裡劃過一絲黯然。
剛才,幸虧他這個六哥回來得及時,才將那從蒼帝手中脫離飛出的利刃製止住,否則,此刻他就不僅僅是受那麼一點傷而已了。
其實,這句“多謝”,本該是他來說的。
不過……
也罷,那就這樣吧。
他抬起頭,正對上段天諶深邃的眸光,幾不可見的點點頭,乾笑道“六哥客氣了。其實,幫了最大忙的人,並非是我,而是那名突然衝出來的宮女。也不知道那宮女怎麼樣了!”
他這麼一說,蒼帝和段天諶頓時也反應了過來。
方才,在利刃脫離蒼帝的手後,原本是要衝著顧惜若飛去的,可是舒旭突然丟出來的那個杯子,卻將利刃改變了方向,由最初飛向顧惜若的方向,變成了襲擊向段天昊。
而當時,段天諶又突然出現在禦龍殿門口,見到那種情況,自然就出手阻止,丟出另一柄長劍與那利刃相碰撞,最後卻堪堪打在了衝上來欲要為段天昊擋劍的宮女身上。
於是,這一來一去,曲折的過程中,顧惜若沒受傷,段天昊受到劍氣的影響,受了些許內傷,而最無辜的,卻是那名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宮女。
其實,在段天諶射出長劍,將刺向他的利刃改變方向後,稍有點理智和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完全可以躲開那兩把劍造成的傷害。
一介小小的宮女,竟然也敢衝出來,為他擋劍!
如今回想起來,段天昊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輕紗帷幔被人掀起,一名禦醫快步走了出來,待看到蒼帝時,連忙跪地參拜,“微臣見過皇上,皇後娘娘,諶王爺,堯王爺,諶王妃。”
麵前站著的幾個人,皆是整個蒼朝身份最尊貴的。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得罪這幾個人啊!
“起來吧。”蒼帝淡淡道,“那宮女如何?”
禦醫心中狐疑,不明白區區一個宮女,怎麼會惹得皇上過問,可正因為不清楚,他才半點都不敢大意,仔細斟酌了一番,才恭恭敬敬的回道“啟稟皇上,那宮女胸前雖被兩把劍刺到,卻由於兩把劍相撞,抵消了一部分的衝勢,再刺向她胸前時,力道就減弱了許多。說起來,那宮女也算是托了皇上的庇護,逢凶化吉了。”
蒼帝點點頭,若有似無的“嗯”了聲,對身邊的小李子吩咐道“去查清楚,這宮女是何許人,在傷未好之前,不必再宮中當值。另外,念在她為堯王爺擋劍的份兒上,給她些賞賜。”
小李子連忙應聲,並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裡。
顧惜若微微皺著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思索再三,還是開口道“父皇,臣媳想去看看那名宮女,不知可不可以?”
這會兒,語氣倒是溫文有禮了。
早乾嘛去了?
蒼帝心中蘊藏著一股怒火,想到今日所發生的大小事情,無一不是跟顧惜若這個禍害有關,越發不待見她,就連說話都不願意搭理,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純粹當作沒聽見。
顧惜若哪裡不清楚他的心思,暗暗罵了幾句小氣鬼後,竟也不再開口,小手一扯,直接扯身旁段天諶的衣袖。
橫豎她這個夫君,在蒼帝麵前,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話語權的。
反正是自己家裡的,不用白不用。
段天諶無奈輕歎,滿心滿眼裡卻是寵溺的柔情,為她還跟蒼帝直接對上了,“父皇,若若既然想要去看那名宮女,想必有她的原因。不如就讓她去看吧。”
雖是詢問,可在說完這些象征性的話語後,他便將視線投到那名禦醫的身上,語氣淡淡的,“那宮女可醒來了?”
禦醫聞言,連忙躬身回道“啟稟諶王爺,那宮女被劍刺中,終究是身子虧損了,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的。諶王妃若是有事兒想詢問,微臣可在那宮女醒來後,專門派人去通知。您看,如此可好?”
段天諶沒有回答,卻是向顧惜若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惜若癟癟嘴,十分無奈的搖頭。
本來,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看看那宮女的傷勢如何,順便問問不顧生命危險衝出來為段天昊擋劍的原因是什麼。
既然人沒醒,那就算了。
估計,她這樣貿貿然去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倒不如不去做這個麻煩事兒,身體累,心更累。
算起來,這也算是宮宴上的一個插曲,禦龍殿內還有東梁國的使臣,縱然是要做做表象,也得把這麵子給足了。
知道段天昊沒事兒後,蒼帝等人便一同離開了偏殿。段天昊走在最後,更衣完後,回頭看了看那輕紗帷幔後模糊不清的空間,又再囑咐了禦醫幾句,便也緩步離開。
直到偏殿完全安靜下來後,那名禦醫才警惕的環顧了一圈,掀起輕舞的明黃色帷幔,腳步輕盈的走了進去。
儘管此時是白天時分,屋外陽光明媚,可屋內並未點燈,多少都顯得很昏暗。他一步一步的走進去,跫音遼遠而空曠,教人一聽,竟有股陰森的感覺。
不一會兒,他停在了一張軟塌前。光影晃動中,依稀可以看到那張軟塌上躺著一名女子,身姿窈窕,看不清容貌。
竟是剛才蒼帝等人口中的——宮女。
“人都走光了?”察覺到那禦醫的靠近,那軟塌上的宮女低聲問道。
她的聲音略顯低啞,像是之前曾經嚎啕大叫過一般,乾澀中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僵硬。
那禦醫點點頭,對著軟塌上那懶洋洋直躺的身影,畢恭畢敬的稟報道“回姑娘,人已經全走光了。您吩咐的事兒,也已經全部辦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那宮女輕笑了聲,許是意識到這個聲音的古怪和難聽,在笑了一半後,倏地停住,又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道,“那幾個人,可有什麼異常的反應?”
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那禦醫也立即稟報上來,“聽說您受傷了,卻已經逢凶化吉,皇上和皇後娘娘倒沒有太大的反應,隻說讓您好好養傷,這些日子不必當值。而且,還給您賞賜了好些東西,想必稍後就會送過來。”
那女子若有似無的“嗯”了聲,聲音飄散在空氣中,宛若烏鴉亂叫,難聽而且慎得慌,就連那禦醫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誰問你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反應了?”這兩個人的反應,跟她又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在意的,唯有……
那禦醫偷偷抹了一把冷汗,腦子飛快旋轉著,暗自回想起剛才那幾個人的反應,急急忙忙道“回姑娘,諶王倒也沒有任何表示,自始至終神情都很淡漠。”
“哼,段天諶也就那點出息了。”那女子又道,言語裡充滿了不屑和鄙夷,“在這個世上,恐怕除了那個位置,也就隻有顧惜若的事情能夠讓他的態度有點變化了。對了,顧惜若可有說什麼?”
“有!”那禦醫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語速快得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之前諶王妃想要進來看看您,聽說您沒醒來,便也歇了這個念頭。看她的意思,以後似乎也不會懷疑到什麼的。姑娘大可放心。”
放心?
那宮女冷笑了一聲,她就知道,顧惜若的腦袋跟常人不一樣。
對這個女人,她若是能夠放心,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了。
算起來,她會變成現在的模樣,還不是拜顧惜若所賜?
仿佛想到了什麼,她忽而輕聲問道“那,堯王爺可有說什麼?”
與之前的冷嘲暗諷不同,此次她的聲音很輕,隱約中,似乎還帶著一些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