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殺,是將罪人投入水中活活溺死,行刑之處,大約就是方才看到的那處肮臟得發綠的池塘。
與其在那種地方溺死,還不如自儘來得痛快呢。
司空馬自然也知道這一條律法,本意故意犯罪而獲死,聽解憂這麼一說反而沒了主意,“然則,以小友之見,為之奈何?”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這麼沒有主見地詢問一個少年的意見,但麵前這才過齠年的少年,竟讓人無端生出一種信任,仿佛向他請求幫助,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解憂將小手從袖內探出,迎著陽光亮出手中小針,隨後垂下手,針直直落到她身旁的沙礫地麵上。
銳利的針尖在陽光下泛起一層詭異的色彩。
司空馬放下心,這少年手中所握乃是毒針,想必有十二分的把握能致人死命。
既然如此,那他恰好免去這一番進入癘遷所的恥辱。
“‘士為知己者死’,呂相待我以士之恩,今司空馬亦以士之德報之。”說完這句話,司空馬艱難地撤步跪下,雙手相覆於身前,緩緩作了一個稽首大禮。
解憂向一旁挪開一步,她知道自己受不起這一禮。
司空馬能感受到那銳利的針尖刺破手指的皮膚,有些輕微的疼痛,還比不上當鬼薪時監工落到身上的鞭子疼,之後的感覺就是麻木……這種麻木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口,傳到麵上,讓人情不自禁想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在闔上眼之前,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勸他自儘的少年垂落於身側的手上。
那一隻手很小,瑩白如玉,彷如柔荑,真像女子的手……
解憂垂眸看著他慢慢闔上眼,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沒起身。
一個時代的風骨,就此掩埋。
一個時代的支撐,就此崩塌。
成書最晚的《呂覽》,是這個“百家爭鳴”的時代的尾聲,以“雜家”聞名於世,這傳世的書冊同樣是這個時代的最後一記強音。
從此往後,焚書坑儒,斷琴煮鶴,這世間再聽不到那一年春秋的弦歌,再見不到那個曳尾泥塗的漆園傲吏,再沒有墨守成規的一派領袖。
有的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不管再做多少努力,都不會再有。
當然,從古到今,也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為了重拾這個時代最令人醉心、令人欽佩向往的東西,而作出少許努力。
解憂闔了一下眸子,垂首默哀片刻,抬頭與驚愣一旁的綺裡琚交換了一下眼色。
綺裡琚黯然,緩步走近故友身邊,隨後以同他方才一般的虔誠,撤步跪下,向著這具屍身作了一個稽首之禮。
他的心情無法用言語表達,隻能以此來悼念這位文采政略俱佳的故人。
原本氣勢洶洶趕來製服凶徒的兵卒被這肅穆的氣氛懾住,情不自禁停了腳步。
一片死寂中,那位檢查癘人的醫者握著衣袖走近,俯身檢視片刻,緩緩起身。
“可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