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那做兄長的眸色陡然一亮,直直看向解憂。
方才這少年醫者分明立在少女身前,應當看不到身後情形,竟然敏銳到及時回身拉住她,真是不簡單。
解憂安撫了一下驚慌的楚蘅,回身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麵前青年腰間的玉玦上,手平平推出,“在下醫憂,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一頭烏發垂落肩頭,白衣邊沿又是玄色綴邊,就如仙鶴收起尾羽時的那一點黑色毛羽一般,而且,人也如野鶴一般仙風道骨。
青年注目於她,似乎從記憶深處揪出了什麼,與麵前的影子直要重合到一起。
薄唇輕啟,吐出四個字,“景玄,字淵。”
解憂眸子動了一下,其中神采陰晴不定。
醫沉與她相處多時,很少察覺到她有這般心緒動蕩之時,側頭打量了她一下。
她的臉上覆著易容,並不能看清麵色,但臨近唇的地方已被咬得慘白,這很明顯——這丫頭失態了。
但僅僅一瞬之間,解憂又恢複了笑意,柔和溫潤的聲音輕輕吟誦,帶著微啞,“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
天下哪有草不會枯黃?誰的日子能不奔忙?誰能免除征伐,而不勞碌奔走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獨為匪民。”
哪有枯草不腐爛發黑,哪有人不危困可憐?可悲我們這些出征的人,獨獨不被人當作人看待。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既非兕牛、又非猛虎,卻穿行曠野,不能停步。可悲我們這些出征的人,白天黑夜不能停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棧之車,行彼周道。”
野狐狸的毛皮蓬鬆,往來出沒幽深草叢。而高官卻坐著高大的車,馳行在大路之中。
《何草不黃》一篇出於《詩經·小雅》中的《魚藻之什》一篇,被評為“詩境至此,窮仄極矣”,既可哀慟亡國,又可悲歎個人不幸。
孔子當初遊曆各國,被困於蔡地,連食物都斷了,便曾感慨“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
“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在曠野中行走”,我的學說難道有什麼舛錯,否則何以至此?
這詩現在念出來,不僅恰恰含了景玄與景兕之名,又戳中他們的亡國之痛,又點明他們如今的處境,竟是不能再貼切。
而且,“國風”是民歌,村嫗野叟也省得唱兩句,算不得稀奇,但小雅以上是關於王事的歌謠,一般唯有士子才曉得,連楚蘅這樣的貴女都未必讀過。
看來這個年輕的醫者,乃是士子從醫,地位與普通的醫,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景兕有些後悔了,才剛下山等候時,兄長便交代他,墨家之中或恐藏著不少高人誌士,態度須得謙恭,他卻因這醫憂年少,輕輕易易地得罪了他,少不得被兄長怪罪了。
楚蘅聽懂了大半意思,又聽得她語聲哀戚,竟是怔怔地滾下滿臉淚珠。
“……楚蘅,勿泣。”解憂回眸安撫,暗自歎息,這姑娘也太嬌氣了些,怎麼這就哭起來了呢?
“喏。”楚蘅低低應了一句,仍在抽噎不休。